这次殿议,除了周鹤、高纯年、汪伯潜、杨茂彦、王番等宰执大臣外,还将武威郡王赵翼、诸部侍郎、郎中宫、寺监诸卿、副卿、政事堂、三使司、枢密院都承旨、诸殿阁学士、直学士等朝臣都召集过来商议军机。
垂拱殿原本是绍隆帝日常署理军政之所,面积不大。
除了武威郡王赵翼及诸宰执大臣得赐座,其他朝臣只能站在殿中议事,将大殿挤得满满当当,就听着朱沆沙哑而恳切的奏请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这数日来,徐惮召集千余水师残兵,频频从宝华山东麓山林里杀出,寻找机会袭扰封锁建邺东城外围的虏兵,有好几次战斗就发生在岳庭门守军眼鼻子底下。
此外,连日来渡江虏兵陆续将其骑兵部队撤往北岸,破岗渎(秦淮河)河口码头是其骑兵渡江北撤的主要场所,距离建邺城西北角水道城门都不到十里,守军站在城墙之上,每天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基本上就已经坐实徐怀亲自赶到建邺、迫使虏兵放弃攻占建邺城妄想的猜测。
昨日虏兵基本上也放弃对建邺城以东、以南地区的封锁,将兵力都收缩到破岗渎(秦淮河)下游河口附近的几座营寨之中;宿卫禁军斥候出城侦察、联络都无障碍。
虽说出于谨慎,城门紧闭如故,数万宿卫禁军及府军吃喝宿寝都还在城墙上,但城中已经开始荡漾大难得除的喜悦之情。
今日一
早朱沆携带靖胜侯徐怀的奏章,在百余义军将卒的护送下进城,更是让满城军民心头最后一块石头落地,大街小巷甚至都有人迫不及待的张灯结彩起来。
此时召集进垂拱殿参与廷议的诸大臣,大危得解的喜悦自不用说。
朱沆站在殿上陈述他前往京襄传诏,以及徐怀毅然决定从南蔡出发,仅在五艘战船的护送下,率五百护卫沿江直闯虏兵水师的封锁网赶来建邺,诸大臣事后听来也是惊心动魄,他们暗暗掐算着时日,恰是靖胜侯徐怀在草汊河西登岸,虏兵就大规模将兵马从建邺城外往西调走。
虽说之前渡江虏兵规模也有限,仓促间也没有来得及将大型战械运过长江来,但在外围没有威胁的情况下,还是组织过几次附城强攻。
却是靖胜侯徐怀在草汊河西登岸后,虏兵才彻底放弃攻城。
不管以往对靖胜侯徐怀及京襄众人多看不上眼,诸多朝臣这时候也都是异口同声盛赞其功;大家站在殿中都禁不住窃窃私语,靖胜侯徐怀这次估计要册封国公才能彰显其功。
当然,听到朱沆声音激越的奏请绍隆帝速遣宿卫禁军出城作战,众人心头又忐忑起来。
此时站在垂拱殿的朝臣,大部分人思虑并没有那么深,他们毕竟没有目睹之前刘衍与杨茂彦、汪伯彦等人争论出兵的情形,他们更多是下意识的担忧宿卫禁军此时出城作战,要是再出什么漏子
,不是节外生枝吗?
在此时垂拱殿里站着的大多数人看来,既然靖胜侯都已经亲临建邺勤王,除了京襄援师前锋兵马已抵达铜陵县,距离建邺就两百多里,在牛首山、宝华山等地还召集上万义军,将建邺附近已经收缩秦淮河口的虏兵,继续交给靖胜侯徐怀统领京襄援师及义军处理,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周鹤、高纯年、汪伯潜、杨茂彦、王番、钱择瑞以及王番、刘衍则心思各异起来。
刘衍对汪、杨等人已失望透顶。
此时建邺危机已解,宿卫禁军出不出城,在他看来已经没有特别大的意义,陛下还是坚决不许宿卫禁军出兵,大不了就是多拖上几天,等京襄援师主力赶来,渡江虏兵还敢继续占住秦淮河口不走?
王番则是正襟危坐,不看对面汪伯潜、杨茂彦等人的脸色,也不看殿下诸臣的反应,更无意去窥坐在御案后的绍隆帝的神色。
出兵之议,倘若是其他大臣提出,也许会对绍隆帝及汪伯潜、杨茂彦等人会造成大的触动,说不定真就能促成出兵,但朱沆身上暗通、勾结京襄的帽子现在摘掉了吗?
“臣有言上奏!”
晋庄臣从一干侍郎、寺卿之中站出来,走到殿中朝绍隆帝揖礼而拜。
“晋卿有何话,还请说来。”绍隆帝挥手说道。
“朱寺卿刚才所言,臣以为确实很有些道理:渡江虏兵虽然已经大幅收缩,不再妄图鲸吞建邺,
但毕竟没有从京畿撤退而去。其狡诈凶顽,对京中始终是一大威胁,我们也不能不防,还是要尽快将渡江虏兵驱逐出去,京畿军民才能真正的松一口气。再一个,也唯有先将渡江虏兵驱逐出去,陛下才能更从容不迫的部署淮西战事,解寿春、舒城、庐江等城之解,”晋庄臣深思熟虑的说道,“当然,朱寺卿也有些言语,臣不是很赞同……”
“晋卿有何话皆可畅所欲言,此时正是集思广议之时。”绍隆帝很想听听晋庄臣有什么地方不赞同朱沆的观点。
“建邺乃大越之根本,不容有失,宿卫禁军确不宜轻易出动,”晋庄臣说道,“不过,徐侯骁勇善战,渡江虏兵在秦淮河口的大营,徐侯举兵破之应如儿戏,臣以为陛下遣大臣前往徐侯大营封赏,激励徐侯及京襄将卒杀敌之志才是当务之急!”
“老臣觉得晋庄臣所献乃老成持重之言。”周鹤说道。
不管徐怀在牛首山召集义军,以及京襄援军前锋兵马抵达铜陵县之后就在铜官山东麓扎下大营是什么用意,徐怀这次驰援建邺令其声望大涨,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目前京畿聚集的义军,也都在徐怀的麾下,这也是他们必须重视的现实。
周鹤意识到不能再让徐怀停留在京畿,更不能让京襄援军主力开赴到建邺城下,必须要有借口令徐怀率领京襄援军主力渡江北上淮西作战,要不然难保不
会生出萧墙之祸。
至于宿卫禁军出兵之事,在周鹤看来,宿卫禁军出兵作战,能成功将退守秦淮河口的渡江虏兵都赶出去,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问题是,宿卫禁军作战不利,不是正合有些人的意?
周鹤以为晋庄臣所言,也是唯一的选择,就是催促徐怀此时统领义军及京襄援军前锋兵马尽快进攻河口敌营,最好是叫义军及京襄援军前锋兵马,与渡江虏兵来个两败俱伤。
“周相好一个持重之言,宿卫禁军就坐城头看戏喽?”刘衍按捺不住,出言讽刺道。
“刘相此言差矣,”晋庄臣说道,“建邺能坚持到诸路勤王兵马来援,难道说宿卫禁军没有大功?圣人都言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宿卫禁军昼夜守戍城墙之上,刘相竟然说宿卫禁军坐壁上观,也未免对宿卫禁军将卒太不公平了吧?”
刘衍强忍住别冲去给晋庄臣这无耻之人一个耳刮子,但他口舌又辩不过晋庄臣,而殿中诸多朝臣又纷纷附和晋庄臣,急得闭口再也不言。
“王相以为晋卿所言如何?”绍隆帝看向王番问道。
不管刘衍、朱沆等人是否与京襄暗中勾结,但明面上王番才是能代表京襄说话的人。
“臣与诸公一起被困在京中多日,京襄援军前锋兵马以及牛首山义军的征集情况,我与诸公知道的一样多,但说句实话,知道还是不够多,也不知道京襄援军前锋兵马与牛首山义军能
否承担此任,”王番四平八稳的说道,“陛下或可遣大臣前往征询徐怀的意见,又或者陛下可遣晋侍郎前往……”
不谈徐怀驰援、震慑虏兵之功,此时也确实是徐怀在牛首山、宝华山聚集义军以及京襄援军千余前锋兵马抵达铜陵,才是令虏兵暂时退却的关键,绍隆帝当然知道用兵方略不征询京襄的意见就直接下诏会有多愚蠢,当下就着诸臣讨论封赏之事。
绍隆帝也想着定下封赏后,安排大臣前往牛首山大营劳军时,再讨论出兵进攻河口敌营之事,毕竟皇帝也不能差饿兵。
刘衍失魂落魄的坐回赐座,神情有些恍惚的看着殿中众臣你一言我一语说要给靖胜侯徐怀加封国公,还要加授枢密副使或御营副使等衔,外加金银珠宝若干以奖其功,他心里却觉得好笑:
现在不仅仅是京襄众人,诸多义军将卒对汪杨等人怯敌畏战及无能,令虏兵肆虐京畿就已经是满腹怨言了。
再者,义军哪怕大多数都是诸军将卒的家小子弟,他们拿起来刀枪进行反抗,是不想束手待毙,是不想虏兵肆虐践踏其家园、杀戮奸淫其妻小姊妹,但在正式征召编入营伍之前,却没有顶替宿卫禁军征战沙场的义务。
甚至对其他勤王兵马来说,也没有他们千里迢迢赶到京畿后继续恶战,宿卫禁军却坐壁上观的道理?
有史以来,多少次兵卒哗变是何故所致?
这是简单的
封赏能弥补的?
徐怀怎么可能应诏?
他巴不得朝廷这样的愚蠢举动更多一些,巴不得继续拖延下去,巴不得义军将卒因此变得更加的义愤填膺,等到京襄援师主力赶到建邺,一切都会变得水道渠成。
见王番神色平静的坐在那里,一点不为晋庄臣这些人的言话所动——原本应该感到气愤才是吧?朱沆怀疑徐怀与王番早就暗中取得联络,只是他被蒙在鼓里而已,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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