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辛、钱尚端心绪平静下来,景王赵湍也将要给胡楷的信写好,徐怀这时候将王禀给他的那封亲笔信一并拿出来,递给卢雄,说道:“胡使君那里,还需要卢爷与钱郎君亲自走一趟……”
徐怀不觉得赤扈人在东路军穿插之际,西路军还会冒险强攻太原。
目前初步搜集到的情报,也显示赤扈西路军在太原城外大规模的修造围垒、控制太原外围的险陉关隘——这意味着赤扈人还是可以将攻城兵马,从太原外围抽出紧急南调的。赤扈人强攻郑州的时间,要比预料中略晚一些,很可能就是等攻城兵马绕过河东南部的重重关隘南下。
很可惜虽说河东南部以及河北大部分的城池都没有失守,但少量的守军只敢龟缩城池之中,四野皆是赤扈人的斥候探马,越雨楼的情报刺探范围又有限,徐怀此时并不知道曹师雄所部是否还老老实实守在岚州,而没有被赤扈人调动南下。
桐柏山卒退守府州时,岳海楼也被赤扈人委任行军千户,得以在云朔之间招降纳降、组建部曲;徐怀在从府州南下前往汴梁时,听说在应州陷落之后,之前想投附大越,却被刘世中、蔡元攸嫌弃,驱使为苦役的应州汉军,都被岳海楼收编了。
忻州守将、原天雄军第七将文横岳等人也率部投降了赤扈人。
除了投降的大越军马外,契丹在云朔、燕蓟的残军,总计有七八万人马投降了赤扈人。
以赤扈人的风格,不可能纵容他们留在云朔燕蓟等地慢慢的整编操训。
要有可能,一定会直接驱使他们也穿插到河淮地区来参与作战,以补弥他们在兵马绝对数量上的不足。
至于降附军的持久力、忍耐力是不是足够强,有没有足够的马匹提高机动作战能力,赤扈人并不会太关心。
降附军没有足够的马匹,不仅仅机动作战能力会严重不足,同时自身也无法提供足够的马奶、奶制品以及马鞍下压烂的肉糜满足基本的消耗,这种情况下绕过关隘、城池,肆意往南穿插,补给一定会出问题。
然而赤扈人对色目诸部降附军,汰弱留强的手段一贯严苛。
降附军倘若不能从战场掠夺足够的补给,赤扈人将之无情抛弃,任其在战场被对手践踏,也会丝毫不眨一下眼——这也有助他们更好的驯服、吞并降附势力。
缺少补给的军队,通常来说极其不稳定,很容易溃崩,但倘若有足够强的手段及武力进行弹压,也能使这些缺少补给的军队走向另外一个极端,更为残暴的攻城掠地。
徐怀预估赤扈人会用本族精锐强攻郑州,但在攻下郑州之后,往北打通轵关陉、太行陉、白陉以及从郑州往西攻城拔寨,还不用降附军,那就太仁慈了。
所以徐怀预料到他们无论是去荥阳、偃师,还是去助守巩县、虎牢,都可能面临持续较久的攻城战;仅他身边五百精锐,哪怕是取得一座小城的防御指挥权,又有地方兵马全力配合,可能还有不足,还是需要卢雄、钱尚端赶往蔡州多拉一些精锐过去。
卢雄心想他就是送信的命,满口答应下来,钱尚端却有些犹豫。
“胡使君未必尽数了解情况,很多事信函里也难说得清楚,需要先生你与卢雄走一趟的。”景王赵湍知道钱尚端在犹豫什么,但蔡州那边,还是需要钱尚端走一趟的。
景王赵湍身为皇子,却没有资格对地方上的节帅指手划脚,王禀身为宰执兼领京畿都防御使,也管不了蔡州节镇,所以除了王禀及景王赵湍的亲笔信外,还需要有人到胡楷面前游说。
倘若胡楷坚决不同意,徐怀此时率部景王前往巩县,走也就走了,但要想再从桐柏山调兵,就要考虑胡楷会不会跟他翻脸了。
钱尚端还是放心不下,临行时又叮嘱张辛:
“张辛,你一定要护好殿下周全,诸事再紧要,都没有殿下周全重要;待我从蔡州请得援兵赶去巩县跟你们会合。”
“钱郎君,请对我们有点信心。”徐怀笑着给钱尚端坐下的马匹抽了一鞭子,送他们赶紧上路。
…………
…………
赤扈人利用骑兵的超强机动性,对战场的控制力极强,但不管怎么说,其东路军骑兵主力人数也是有限的。
在被赤扈人划入核心区的战场附近,其骑兵聚散不定,非常的密集,调动也多,对手常常被迷惑住,摸不清楚他们的主攻方向,而变得惶然难安。
不过在更外围区域,赤扈人也只能派少量的斥候探马注意大的动静。
徐怀他们扮作虏兵,当然是缺陷的,遇到经验丰富的赤扈本族骑队,很容易被识破,但徐怀又无意渗透到京畿战场的核心区域去,而是选择其核心区与外围区之间的缓冲区域通行。
五百骑兵或聚或散,也是根据赤扈骑兵在不同区域的部署特点进行安排,两天后悄无声息的护送景王赵湍穿插到郑州西侧的荥阳县境内。
荥阳城北临黄河、东面、东南以平川为主,缀以丘岗,唯有西南方向峰岭连绵,但山势谈不上多险,与嵩山主脉的联系容易被敌军切断。
荥阳距离郑州太近,又是荥阳的属县,受郑州防御使孙化成辖管。
而作为四镇之一的郑州,防御使的权柄得以实授,徐怀担心他们倘若进入荥阳,会很难压制守将事事听从他们的防御主张。
荥阳以西的虎牢关,占据的地势是足够险了,但同样隶属于郑州防御使司的缘故,徐怀也不主张进虎牢关。
为尽可能避免引起虏兵的注意,徐怀护送景王赵湍并没有直接走嵩山与黄河南岸之间的虎牢关西进,而是趁夜从荥阳东北踏冰渡过黄河,跳到北面的孟州境内,从黄河北岸西进,绕开虎牢关,再踏冰到南岸,来到位于伊洛河口东岸的巩县城下。
虏兵斥候散得很开,在巩县、偃师境内都有活动。
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同时避免虏兵斥候觉察到景王赵湍在巩县,徐怀使张辛先护送景王赵湍先进巩县城,他们则在巩县城外的树林里休整。
伊洛河汇入黄河的河口,有起伏不平的矮岭,也有地势低洼的湿地。
黄河从阴山东段折向往南,两岸多是黄土高丘,大量的泥沙被雨水冲刷带入黄河之中——当世的黄河从潼关往东的河床已经淤高起来,这使得伊洛河等洛阳盆地之内的溪河泄水不畅,甚至还不时遭受黄河倒灌。
一方面,这叫伏牛山、嵩山、熊耳山、秦岭、邙山之间的洛阳盆地,淤积出更多适宜居住、耕种的土地,另一方面也叫伊洛河口以及上游更容易受洪涝侵害。
徐怀拿铁杆将冰层凿开,看到树林里的土壤下就有淤水,说明正常时节,这里是沼泽地形,目前冰雪还没有消融,才方便人马通过。
“巩县的守将不行,我们进城后的态度要强硬,”王举与周景从西边走过来,很是肯定的说道,“此时这天气,已经没有半个月前那么冷了,巩县倘若能组织军民将伊洛河的冰层凿开,即便还会冻上,也不可能冻成供马匹通过的厚冰,但巩县、虎牢、荥师的守将,都没有谁组织做这事,真是太平太久了!”
徐怀点点头,眺望东面跳到山嵴之上的朝阳。
他们对巩县守将一点都不熟悉;景王赵湍及侍卫指挥使张辛对守陵使乔继恩、守陵军都指挥使陈由贵等人也仅是认识。
留给他们整顿防务的时间太有限,他们也只能通过对巩县外面的防御部署安排,对巩县守将、官员进行一个初步的判断,然而决定他们进城后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