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蕃胡本身就只是一个小规模的部族联盟。
猴儿坞一役,两千部众或俘或毙,而乌敕氏也都不得不举族开砦投降,西山十三部蕃胡的根基就算还没有被连根拔起了,也己经是摇摇欲坠了。
剩下千余蕃骑虽然从猴儿坞峡口逃走,但莫突部已经没有能力及声望约束诸部,这千余蕃骑很快就解散各归其部。
在乌敕氏举族开砦投降期间,西山之内的其他蕃部自然是加倍的惊惶难安,有动作快一点的,已经拖家带口,驱赶着成群的牛羊往阴山方向逃亡而去,想着距离凶残难敌的朔州兵马越远越好,没有再有胆量跑到朔州城下找不痛快了。
不过,大多部分蕃民,又或者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哪怕是死到临头都很难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因此在新设立的蕃兵营与桐柏山卒第三营,越山越岭穿插到白罗冲北部的黑雁塬、营盘峁、平梁沟一带,切断西山诸蕃往阴山南麓逃亡的通道时,大部分蕃民都还滞留在西山之内;他们也不敢,或者不奢望聚集千余残兵败将,还能突破桐柏山卒的封锁。
当然,哪怕西山蕃胡根基已经被动摇,彻底丧失主动出击的能力,但一座座蕃部坞砦修筑在西山险要的塬峡之中,有成千上万蕃胡男女老少相守,徐怀想到一座座去强攻下去,却也是费时费力。
而汉蕃矛盾尖锐,短时间内难以缓和,在兵临砦下进行彻底的围困之前,想要令这些蕃部无条件投降,也同样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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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旬,西山终于下了几场豪雨,干涸的沟冲之中山洪四溢,西山东麓大大小小的溪河,多数汇聚到偏关河之中,然后再汇聚到水势更为浩荡、从北往南穿过晋陕大峡谷的黄河之中;西山北麓的苍头河(浑河),水势同样浩荡。
白罗冲乃在西山东麓几条支系溪河汇入偏关河的交汇之地,在干旱、黄土漫天的西山,乃是不多见的水草丰美之地。
莫突部在此栖息已有一百多年,族众繁衍四千余人,在白罗冲附近据险峻塬谷修筑三座坞砦。
在人烟稀少、万里辽阔的荒漠、草原之上,莫突部规模已经不算太小,但猴儿坞一战,莫突部近五百健锐或俘或死,损失之惨重可以说是令莫突部上上下下痛彻心扉、痛彻骨髓。
不要说其他西山蕃部了,即便莫突氏内部,对渠帅莫突顿利频频纠集诸部挑衅、袭扰朔州以及最后近乎孤掷一注聚兵围攻猴儿坞的决定,也都陷入深深的质疑及不信任之中。
四月的最后一天,百余皆披青黑色铠甲的骑兵从东面的长沟穿过,来到莫突部赖胡儿砦前。
陈子箫驱马直逼赖胡儿砦墙之下,手挚令箭,朝墙头喊去:“固城郡主萧燕菡及应州将韩伦、邬散荣在此,奉西京群牧、应州刺史林石大人军令前来督管防务,莫突顿利,你速速打开砦门!”
十数年前西山蕃胡受党项人暗中挑唆叛乱,萧林石在镇压叛首部族后,对其他部族还是以招抚为主。
这虽然给了莫突等部休生养息的机会,但同时也令萧林石在西山蕃胡内部一直都拥有较高的声望与威慑力。
萧燕菡、陈子箫、邬散荣在率百余人马从朔州北部的榆树冲山口进入西山抵达|赖胡儿砦之前,也紧急做了一些联络工作,确认还是有一些人愿意在当前时刻下效忠或想着托庇于萧林石麾下。
莫突顿利率部站在寨墙之上正惊疑不定,下面就已有人打开寨门,迎接萧燕菡、陈子箫、邬散荣进入砦中。
局势越发险恶,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说服、斡旋上,进入赖胡儿砦,萧燕菡、陈子箫当即就下令将莫突顿利等人扣押起来。
十数名披甲健锐一拥而上,将莫突顿利身边迟疑惊慌的扈卫往后驱赶,将莫突顿利及其子莫突祁按倒在地,拿绳索捆绑起来。
“我奉西京防御使司军令袭扰朔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敢拿绳索缚我?”莫突顿利正值野心勃勃的壮硕之年,天生神力的他被四名健锐从背后摁住,犹挣扎着要站起来,嘶声质问。
“西京防御使司着你袭扰朔州,但你又何故聚集西山诸部有限的健锐去强攻猴儿坞,却最终落得伤亡惨烈的如此下场?你以为忠心耿耿,就不用为如此惨败承担罪责吗?”陈子箫盯住莫突顿利厉声喝问,“你也莫要在我面前狡辩什么,将你押去应州,到林石大人面前自会给你们说话的机会。”
莫突顿利将左右族人对他们被捆绑起来竟然大多数都无动于衷,大叫道:“契丹大势已去,你们……”
“堵上他的嘴!”陈子箫吩咐道。
左右健锐眼疾手快,当即各扯下一角袍衫将莫突顿利等人的嘴堵上,不叫他们再有吭声的机会。
赤扈人没有正式大举南下之前,还希望越廷能出兵进攻燕蓟及云朔等地,因此即便暗中收买莫突顿利等人,也不会叫他们在部族之中大肆声张。
西山十三部蕃胡,绝大多数族人这次都以为是奉西京防御使司的命令进袭朔州。兼之举族往西往北逃亡的通道也被桐柏山卒堵死,萧燕菡、陈子箫、邬散荣率百余披甲健锐在内线接应下,直接闯入赖胡儿砦,绝大多数的莫突部族人心里完全滋生不起抵抗的念头。
现在陈子箫直斥莫突顿利要为猴儿坞惨败担责,还要将他押往应州治罪,原本对参败就滋生不满跟怨念的莫突部族人更是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没有人帮他们说话,更不要与萧燕菡、陈子箫带来的披甲健锐起冲突,将莫突顿利等人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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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预想中更为干脆利落的控制住莫突顿利等人押往应州,而莫突部内部还有一些人仍然忠于萧林石,作为新受命的渠帅(酋首)控制住莫突部,陈子箫就与萧燕菡直接赶往乌敕砦去见徐怀。
与两个多月前往朔州见徐怀,萧燕菡此时的心境感受已截然不同。
两个多月前,临潢、大定等腹地接连失陷,汗王又沦为赤扈人的阶下之囚,燕蓟、云朔刚得大胜,却来不及欣喜便陷入惊惶及混乱之中。
所有人都是那样的焦躁难安,茫然不知出路在哪里。
当时萧林石不以为前往析津府议立新帝会给契丹带来什么转机,主张西迁,但当时朔州城还在南朝兵马的控制之下,西山蕃胡又基本独立于西京道之外不听使唤,即便想西迁也没有办法。
不要说越廷及赤扈人对云朔地区已经形成的南北夹击之势,不要说萧辛瀚、李处林等人心思游离不定,单单是朔州及西山蕃胡两头拦路虎他们都未必能摆平,十数万族众谈什么西迁?
而萧燕菡一直以来,都觉得徐怀因为自己的身世之故,必然不会效忠于越廷,对他们也多半居心叵测,但就当时的状况,他们完全没有信心能强攻下桐柏山卒驻守的朔州城。
桐柏山卒刚攻入西山时,萧燕菡当然不会以为徐怀窥破他们西迁的意图,有意助他们一臂之力。
不过,猴儿坞一役之后,徐怀不仅放一部分乌敕氏族人来投应州,不仅有意放开朔州北部从榆树冲进西山的缺口,甚至还分兵绕到白罗冲的西面、北面;而恰恰是徐怀此举事实上彻底斩断西山十三部中间派势力的其他选择,只能重新托庇于应州麾下。
这可以说是他们毫无阻碍就成功扣押莫突顿利等人,控制住莫突部的一个关键因素。要是莫突部族人认为还能往西或往北,逃离朔州兵马的威胁,很难想象他们此行会如此的顺利。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徐怀不仅早就洞悉他们意欲举族西迁的意图,甚至不惜在如此艰难的时刻,还直接出兵进攻西山,帮他们打通西迁通道。
而事实上他们在控制住莫突等部之后,再分兵进驻西山东北麓塘子山与大堡山之间的参合口(杀胡口或称西口),在那里抵挡住越过从阴山以东南下的赤扈骑兵,迫使赤扈骑兵只能从大同北面的缺口南下,这不仅能保障西迁通道的安全,还能促使大同附近的部族随同他们的西迁。
从这一刻起,萧燕菡内心再多的不甘、不情愿,也无法再去质疑徐怀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