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荒原之上就有几分寒意,远处的雪山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上万蕃骑安静的列阵于山谷东侧的坡地上,层层叠叠,有如瞬间凝固住的浪涛。
在蕃骑阵列之后两三千步的半山腰处,有一片土黄色的建筑群。
整个朵甘思地区大小部落,在经过两百年的分分合合之后,先祖早年仅是吐蕃王朝一名千夫长的德格家族,在吐蕃王朝分裂之后,很快崛起成为色莫岗的割据之主。
然而随着佛教在吐蕃高地的传播,德格家族的九世先祖先在隅曲河畔创立了布曲寺,之后百余年间,德格家族又有不计其数的子弟在布曲寺出家,同时还垄断法王、上师等中上层教职。
在这个过程当中,德格家族对色莫岗的实际统治权,就逐步转移进布曲寺,使得布曲寺成为色莫岗、木雅热岗等地区政教合一的统治者。
萧林石伸手将压住斑白鬓发的铁盔往上顶了顶,往山谷对面的那片土黄色建筑群眺望过去。
那里是布曲寺在木雅热地区的一座分院,也是木雅热地区政教合一的权力中枢,是布曲寺对木雅热地区的统治象征。
也唯有攻下这座寺庙,摧毁布曲寺对贡嘎山以东地区的统治,西燕郡国才能完整的控制贡嘎山东麓与邛崃山西麓之间,广逾千里的土地,才算是在邛崃山以西真正扎下根基。
萧燕菡平静的看着一条涓涓细流从山谷间缓缓流过,如
果双方将卒都同一时间发动攻势,那里将是成千上万将卒浴血搏杀的战场,而这一仗不知道会有多少父母失去儿子,又不知道会有多少妇孺失去自己的丈夫、父亲。
不过,为了契丹残部能在这片土地扎根下来,内心容不下太多的仁慈。
更何况这一片土地旧时仍是古羌人栖息繁衍的祖居,是三百多年前吐蕃王朝崛起时,为吐蕃人所窃居。
萧林石挥了挥手,示意诸部兵马往脚下的山谷推进。
布曲寺分院下方的吐蕃骑兵同时也“呜呜”的吹响低沉的号角,一队队人马发动起来,有如浪潮一般漫山遍野往山谷杀去。
随着双方人马越行越近,身为布曲寺僧兵千夫长的巴思古挥舞手里的弯刀、圆盾,一马当先策马而行,驰骋中他双脚踩住马镫,屁股离开油黑发亮的马鞍,身子像手里横举的弯刀一般往前侧躬起。
在巴思古的身后,五名百夫长所率领的五队突击骑兵,这时候也都将速度拉了起来,就是仿佛雄鹰的羽翼怒展开来,第一时间抢占溪河西岸的河滩地,像狼群一般静静的等候着契丹骑兵趟过溪河,打算趁其进入西岸立足未稳之际,再凶狠的猛扑过去。
数以千计的土蕃骑兵主力则在他们身后呈梯次展开,静待大战的爆发。
巴思古黑红粗糙的脸庞,露出狰狞的笑容,森白的牙齿在朝阳的照耀下闪烁着瘆人的光泽。
契丹骑兵却没有直
接趟过溪河,前队骑兵沿着溪河东岸的谷地往两边快速展开,只留下两百骑兵在他们对面的河滩地上停了下来。
相距如此之近,巴思古都能看清楚这两百多契丹骑兵的鞍座上,都高高架起来一张张黑色战弩。
中原善造弓弩,巴思古在之前的交锋中早就有所领教。
他见对面的契丹骑兵在鞍座所架的战弩,要比以往所见的骑弩都要巨大许多,从弩匣前端露出来的箭镞就像一支支锋利的矛镞,暗感相距百余步都未必安全,呼叫着下令试图靠近溪河进行挑衅的两队骑兵撤回来,以防进入这些黑色战弩的射程。
然而就在巴思古自以为与对岸的契丹弩骑拉开两百步距离已经绝对的安全之时,就听得对岸数十架战弩崩弦的声音,就像恶狼峡澎湃的水浪在怒拍崖石,几十支黑色箭矢,同时发出尖锐的破空怒啸,更是令人心惊胆战。
巴思古仅来得及伏低身子,听得“嗖嗖嗖”的一支支弩箭从他身边飞过,刮起的劲风叫他脸颊感受到微微割裂痛楚。
这是怎样的战弩,相距这么远射来,还有如此的威力?
巴思古就见身侧十数部众来不及防备,被那一支支有两指粗细的短杆弩箭破开一个个血窟窿。
中箭的战马更是痛嘶不已……
契丹弩骑并没有就此收手。
第一队弩骑完成射击之后,就快速往两侧驰出,第二队弩骑进一步逼近溪河,对准西岸的吐蕃
骑兵射击。
两百弩骑分四队完成射击之后,又一齐往后方的草坡撤退,马背上的骑兵还不时回过头,看一眼溪河对岸留下来的六七十具尸体,汩汩流出的鲜血,在河滩上汇聚成一片血泊……
铁脊弩威力强劲,乃萧林石平生所未见,但哪怕用铁脊弩附带的齿轮绞盘开弦,速度还是太慢,差不多需要三五十息时间才能再次完成装箭开弦——即便借助齿轮绞盘,开弦本身也是极费气力的一件事。
因此一波齐射之后,弩骑需要及时与敌军拉开距离,撤到相对安全的后方进行重新填装、上弦。
但不管怎么说,一架六百斤力的战弩甚至都不到四十斤重,骑兵在马背上就能独力完成开弦操作,已经足够惊人了。
而他们的时间是宽裕的,吐蕃骑兵不趟过溪河主动发起冲锋,两百弩骑就可以从容不迫的完成新一轮的填装,然后在其他突击骑兵的掩护下,再次上前在吐蕃骑兵阵列边缘撕开一道新的口子。
布曲寺建于贡嘎山东麓的寺庙,虽说占据险要地形,易守难攻,外围也用坚厚的石墙包围起来,但整体占地不足百亩,地方狭窄,无法容纳太多的吐蕃兵卒驻守。
不想看到布曲寺分院被契丹兵马围困,集结起来的上万吐蕃骑兵当然不可能轻易撤走,在数次被铁脊弩从侧翼逼近射杀数百人马后,不得不越过谷地中央的无名溪河,主动对契丹步骑
阵列发起总攻。
进入邛崃山西麓之后,为了尽可能保障物资生产,同时还要派出两千骑兵支持司空府在河淮地区的作战,萧林石将西燕郡国正式列编的步骑兵马缩减到四千人。
这次进攻布曲寺在贡嘎山东麓的分院,打下布曲寺对木雅热地区的统治象征,萧林石除了将郡国四千步骑都拉出来外,仅有赵善、刘福金、魏桐等将从黎州率领增援过来的两千步卒。
虽说此战他们总计动员六千步骑,兵力上处于劣势,但契丹将卒经过三四年的休整,已经从之前长途跋涉所致的重创中彻底恢复过来。
而且所有将卒都装备了司空府所提供的精良兵甲、战械,包括五百套防护强度不亚于瘊子甲的冷锻板甲,包括天雄、靖胜诸军都还没有开始列装的两百架铁脊战弩。
这注定了贡嘎山河谷一战毫无悬念可言。
萧林石用四个步甲方阵,在溪河东岸稳定的锁住约四五里方圆的阵地,然后安排三千轻重骑轮番出动,有如车轮般围绕步甲阵地进行逆时针运动,与发起进攻的吐蕃骑兵进行交战。
交战持续到日中时分,吐蕃骑兵承受不住惨烈的伤亡,丢下两千多具尸体四散而去。
萧林石没有乘机去追击那些四散撤离的吐蕃骑兵,而是率部越过河谷,往布曲寺分院推进,于傍晚时分封锁住布曲寺与外界联系的隘道。
司空府暂时没有太多的资源支持西燕郡国
对外进行更大规模的扩张,同时朝野上下也没有谁希望西燕郡国能统治整个吐蕃高地——那样可能会在邛崃山以西崛起一个未来有可能威胁到中原的庞然大物。
因此短时间内,司空府希望西燕郡国能控制贡嘎山与邛崃山之间的地域,整合、统治这一地区的大小部族。
贡嘎山与邛崃山之间的千里之地,虽然近百年来都为布曲寺所统治,但栖息于此的百余部族,还是以羌人为主,约有两万余众。
西燕郡国能控制住这一地区,控制大小百余部族所畜养的牧群,差不多就能够每年为司空府提供上万匹良马。
而在贡嘎山与邛崃山之间广及千里的高地草原上,除了现有以马匹、牦牛为主的牧群外,后续推动长绒羊的养殖,也足以支撑京襄前期毛纺织业的发展。
而整个吐蕃高地,除了气候极其恶劣外,地域也极其广袤,完全通过从中原迁徙数以百万的民众去占领这些土地,也是不现实的。
徐怀最终要做的,还是令吐蕃诸部屈服于中原的统治,融入到华夏文明中来。
因此一方面要用武力,打击、消灭吐蕃与赤扈人勾结的反抗势力,另一方面还是要用政治手段,令吐蕃内部的温和派选择臣服于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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