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继帝动了真怒下旨着胡楷、许蔚二人思谋新策,周鹤、高纯年、顾藩等人也不敢当面顶忤圣意,只得暂且退下。
钱尚端不是西府成员,也未列相位,中书门下省(政事堂)没有他的位置,而想到自己那番话直接令建继帝勃然大怒,他心里也是又惊又惧,这时候不敢再跟周鹤、高纯年、顾藩等人走得太近,走出宫门便托辞身体不适径直离开。
看了一眼钱尚端失魂落魄的背影,胡楷看向赵范,问道:“赵长史可愿往西府共谋新策?”
中书门下省与枢密院又称东府、西府。
建继帝指定胡楷、许蔚献上新策,但想要增援楚山没有办法绕开河洛,甚至还要指望河洛兵马充当主力。
胡楷即便不喜赵范其人,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邀请代表河洛而来的赵范同往西府枢密院。
赵范哂然一笑,朝胡楷、许蔚作揖说道:“陛下有枢相、许公辅佐军机,所谋新策但百无遗漏,哪里有赵范置喙的地方?枢相谋得新策,吩咐河洛便是。”
见赵范有如此态度,胡楷、许蔚猜测郑怀忠对种种状况应该都有盘算,这叫他二人心头更是蒙上一层阴影,也没有办法强劝。
许蔚看向周鹤,问道:“周相,你怎么说?”
虽说陛下刚才没有点周鹤的名,但周鹤除了出任左相外,还兼领御营使,所有军政大策都需要周鹤副署才能生效。
周鹤脸色阴沉的说道:“你们先议便是!”
陛下都发这么大脾气,周鹤肯定不愿这时候跑到枢密院唱对台戏。
而枢密院除了胡楷这个枢密使,实际执掌诸房事务、得予军机的都承旨、副都承旨,有不少乃是周鹤的门生故吏,枢密院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随时能得到消息,又何必这时候跑去枢密院受气?
见周鹤此时也无意去枢密院商议军机,胡楷便将守在宫门前听候吩咐的扈随喊到跟前,说道:“你速往楚山会馆,将郑屠及参军事周景找来……”
“郑爷与周参军刚离开不久,小的这便追赶过去。”守在宫门口的扈随说道。
胡楷一怔,但也没有深想,只是叫扈随赶紧追上郑屠、周景,唤他们前往枢密院。
赵范最终跟随在周鹤、高纯年、顾藩等人之后,往中书门下省走去。
“靖胜侯年轻气盛,好行险计,虽然数次得手,但只要有一次马失前蹄,便会全盘倾覆。谋世治国也非搏险啊,只是陛下却受其道蛊惑,听不进周相老成谋国之言,该如何是好啊!”高纯年走回到政事堂,也无心坐下,在大厅里焦虑的踱着步子,不知计出何处。
“别这么沉不住气!”叫高纯年在眼前走来走去,周鹤看了也是烦躁,挥手叫他耐着性子坐下来商议对策。
顾藩坐在一旁,却没有吭声。
在顾藩看来,想要解西华之围、接靖胜侯南归,必须要有河洛全力配合,才能有一些胜算,接下来的主要还是陛下与河洛之间的角力。
虽然顾藩在很多事情上,跟周鹤、高纯年的立场一致,但跟郑氏却没有什么交情,见陛下勃然大怒,这时候也决定先保持沉默,看最终是陛下叫郑氏低头,还是郑氏劝陛下收回旨意。
“也非高相沉不住气,实在是这事一旦有所不慎,天真的都要塌下来啊!”赵范也不管顾藩沉默的坐在一旁,他手抚着桌案一角,窥着周鹤、高纯年二人的神色,说道。
“河洛全力配合,也无胜算吗?”周鹤问道。
“要说一点胜算都无,那是赵范欺诓周相、高相,但胜算绝不会超过三成,个中缘由,想必周相、高相不需要赵范多嘴,”赵范说道,“现在就看周相、高相是不是真要由着陛下的性子,仓促集结十数万兵马于滍水之畔,冒着半壁江山倾覆的风险,逼迫郑国公去搏这三成胜算吗?!”
赵范都这么说了,周鹤、高纯年还能说什么,真去“逼迫”郑怀忠听从圣意行事?
等了一会儿,见周高都哑口无言,赵范起身告辞道:“赵范随钱郎君赶来襄阳,骨架子都快颠散架掉,实在疲惫不堪,这时候支撑不住了。”
看着赵范走出政事堂,高纯年忧虑的说道:“看来河洛这次未必会听从圣意行事了,不过楚山屡屡擅自行事,而这次胜算实在太低,我们也不能苛责河洛太多啊……”
“……”周鹤沉吟片晌,看向顾藩,问道,“前线战事激烈,江淮荆湖屡屡加征以供军需,民众早就不堪重负,兼之大量流民南涌,争地争田日益激烈,赣湘等地皆有不少流民躁动,为寇为匪劫掠地方,这事已越演越烈。以往我们忧陛下劳心太甚,将这些奏章压下,勒令路司州县勉力处置,此时看来,还是需要叫陛下知道江淮荆湖形势的紧迫啊!顾相以为如何?”
“以往奏章压都压下来,突然捧到陛下面前,还以为我们闹情绪呢!”顾藩说道,“不过,但凡有什么新的情况发生,路司州县飞骑上奏,确是要禀于陛下知晓。”
顾藩的态度也很明确,想要叫建继帝知难而退,不能拿以往的事,他不想跟着吃挂落……
…………
…………
随后十数日,建继帝每日都会在垂拱殿召见东府、西府诸相,催促出兵事宜。
其时右骁胜军已在刘衍的率领下南下,襄阳、南阳附近,直属于御营司所辖的兵马仅有邓珪、张辛所部左右宣武军。
即便将从太原南撤军民中挑选的屯田健锐都编入现役,但去除襄阳等地必要的卫戍兵力,也最多只能抽调三万甲卒北上。
而楚山集结于西线的兵马以及河洛在襄城等地的驻军,总计也仅有三万兵卒。
与此同时,河洛则传来潼关失守的消息。
除了有数万虏兵从淆函故道逼近函谷关(灵宝县)外,占据平陆的虏兵也早已在茅津渡北岸搜集舟船,迫不及待欲在黄河冰封之前就强渡黄河。
郑怀忠有时一日连上三封奏章,陈述洛阳危急,奏请朝廷出兵加强襄城以南的防御,掩护河洛民众南撤,而他将亲率左右神武军五万精锐殿后,郑怀忠的奏章也是“字字血泪”,表示但凡河洛有一人未走,他将决死据守孟津、洛阳、偃师等河洛北部的城池拖延虏兵南下。
总而言之,河洛精兵此时无暇分身南下,最多是让杨麟率部提前南下,进入伏牛山与嵩山之间伺机而动。
杨麟率左骁胜军增援河洛,驻守巩县、偃师等地抵挡萧干所部郑州敌众西进,虽说近一年时间成功守住洛阳东北翼门户,但经历大大小小的战斗数十场,却无机会休整,伤病极多。
目前左骁胜军大部分伤病都已撤到伊水上游的嵩县、栾川等地休整,在伊水上游,依托伏牛山北麓险峻地势开辟后续坚持作战的根据地,真正能抽调出来进入汝州东部参战的精锐,也就七八千人。
与此同时,江淮、荆湖等地也是噩耗频传。
风灾水灾,民众抗捐抗税,流民争地、械斗频频,山贼湖匪剧增、横行乡野,州县难制。
就在建继帝执意使胡楷为帅率领襄阳兵马北上增援之际,荆湖南路更是传来惊天噩耗:
荆湖南路转运使司从潭州府往襄阳发运秋赋粮秣,于洞庭湖口为大寇孙彦舟所劫,除开押运军卒、水手两千余人伤亡殆尽外,更有价值上百万贯钱粮等物资被寇军夺走。
“一群废物!”建继帝看着荆南路司八百里加紧呈上来的奏章,气得浑身发抖。
“为御胡虏,养军之资糜费,而江淮荆湖屡屡加征,民众早已不堪重负,兼之数以百计的流民南下,难谋生计,为盗为匪者甚众,”周鹤看着被建继帝气恼之下,撕成两半的奏章,说道,“这次也是为援楚山,不得不从荆南抽调兵马北上填补空缺,以致洞庭湖口岳阳等地防务空虚,为大寇所趁!襄阳失之粮秣,只是一忧,湖寇得此粮秣声势必然大涨,不想纵成大患,断不能始息……”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朕一意孤行之罪?!”建继帝盯着周鹤,咬牙切齿的问道。
“臣绝无此意,”周鹤惶然揖身说道,“汴梁沦陷,河淮残破,大淮能保半壁江山,令胡虏再难南侵,实仍陛下励精图治所致——陛下为复大越河日,寝不眠饭不思,日益削瘦,天下臣民皆望之痛之。挂万漏一,事有不济,实乃人力时有穷。臣即便有胆妄议陛下是非,天下臣民也皆不服……”
“好了,你也勿需多言,朕已决意御驾亲征!”建继帝怒气冲冲说道。
“陛下,三思而后行啊!”见建继帝非但没有中断出兵北上的计划,甚至还变本加厉决意御驾亲征,不仅周鹤、高纯年、顾藩等人再也坐不住,许蔚、武威郡王赵翼乃至胡楷等人都大吃一惊,纷纷在殿前跪下,劝阻建继帝莫要意气用事。
“靖胜侯乃朕之爱将,倘若有失,朕如断一臂,大越如断一臂,而此时荆南又出大寇,横行千里,朕除了釜底抽薪一战,还有徐徐图之的机会吗?”建继帝眼睛盯着殿前众臣,厉色说道,“难不成,你们这时候要朕放弃靖胜侯,抽调兵马南下平剿湖寇吗?你们就不怕最终什么都没有做成,却叫胡虏杀入襄阳吗?越是艰难之时,越不能分散兵马——朕虽然没读过几本兵马,但这点道理,还是清楚的!也恰恰荆南出大寇,出兵北上更不容有失,除了朕御驾亲征,诸卿还有其他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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