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恢初至淮源要找地方落脚打探消息,听得小小街市竟然也有妓寨女倌学汴京那种卖艺不卖身的噱头,便特意宿于悦红楼,数日里听柳琼儿谈古论经、弹琴唱曲,确是很有一套,但除此之外,郑恢并未看出有什么异常。
他对女色也没有什么兴趣,过后也没有将柳琼儿放在心上。
待淮源传出徐氏莽虎闯悦红楼、柳琼儿与王禀诗词相酬以及柳琼儿从悦红楼赎身等消息,郑恢当时也是猜测这有可能是王禀身后之人想着以柳琼儿为饵,引诱他们上钩。
郑恢当时为了验证猜测,同时也是敲打陈子箫,还故意叫陈子箫派亲信去铁石巷打探消息,果然遭受伏杀。
不管怎么看,柳琼儿都应该是一枚无辜被牵连进来的棋子啊。
她怎么可能是夜叉狐?
她怎么可能是夜叉狐?
昨日有一名淮源斥候潜到黄桥寨附近,被捉住后身上搜出一封署名鹿台故人的信函,信函里说柳琼儿便是潜于幕后保护王禀、魅惑莽虎徐怀刺杀郭曹龄、助徐武江夺徐氏族兵的夜叉狐。
所谓鹿台故人,郑恢当然不难猜到是徐武富,但他郑恢怎么可能会信柳琼儿就是这大半年来将他当孙子戏耍的夜叉狐?
郑恢也是发了狠心,连夜将那个叫徐忻的斥候吊绑起来,亲自出面对其严刑拷打,到凌晨时折磨得不成人形,才仅仅知道徐忻是鹿台南寨耆户长徐仲榆之孙、曾在徐氏族学获鹿堂遭受徐怀羞辱而一直怀恨于心,昨夜得徐武富命令潜到黄桥寨附近刺探情报。
不过,徐忻对夜叉狐等事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徐武富交给他随带的那封信函,是要特意交到郑恢手中;他还以为等潜到黄桥寨附近侦察一番后,还要带着这封信赶回鹿台寨交到徐忱手里。
郑恢既然之前都猜到徐武富被架空之事,也就不难揣测徐武富此时首鼠两端的选择——而徐武富怂恿一无所知、诸事都被蒙在鼓里的徐忻“送信”,显然也是防备意外走漏消息而无法洗脱自身。
一切都合理,但他就是无法相信在悦红楼以卖艺不卖身噱头揽客的柳琼儿会是夜叉狐。
难道自己真就是瞎子吗?
对陈子箫看走眼了,还彻头彻尾被一个青楼女子戏耍了大半年,最后还要靠徐武富出卖,才知道这一切?
难道自己才彻头彻尾是个笑话?
站在望台之上,眺望淮源兵马倾巢而出,仿佛黑色洪潮一般缓缓蠕动而来,眼前的一切又令郑恢没有办法否认徐武富这封密函所说的一切:
邓珪等人迫于陈实的命令不得不对黄桥寨发动攻势,但夜叉狐又确切窥破他们的连环计,这才说服王禀、邓珪等人毅然决然全军出动,迫使这边不得不倾巢决战。
“不管这个夜叉狐是不是悦红楼那女倌,都是极其可怕的对手,”
陈子箫手执佩刀,枯峻脸容坚毅的盯着眼前的一切,声音沙哑的跟郑恢、董其锋说道,
“对这样的对手,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无用的。我们要不想遭受反噬,也只能以堂堂正兵迎击!此仗我率邬七、周添、郭君判、张忆安、潘成虎、牛拐二等将出战,但也要请董爷藏身我们阵中伺机而动!兵书常言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奇者,或曰奇兵也,亦曰奇变也,我以为两者应兼有之,也相信以董爷之能,手握奇兵,也一定能捉住战场上的奇变之势,一锤定下胜音!”
见郑恢这时候竟然还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董其锋都禁不住想要摇头。
董其锋看到徐武富的密函,虽然也同样的震惊,但他从军征战厮杀,多次经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面对这么大的意外,他却是要比郑恢镇定得多。
当然,他看得出陈子箫即便对密信内容不大相信,但还是连夜对黄桥诸寨的部署做了一些调整,此刻也要比他们镇定得多,董其锋安心之余也颇为惊讶,暗感以往还真是小瞧了他啊!
…………
…………
随着激越的战鼓声擂动,黄桥主寨、西小寨、前寨以及后寨相继打开寨门,杂驳兵服甲衣的贼军仿佛四道浑浊溪流涌出,针对淮源兵马的部署,以矢锋阵缓慢而坚定的包抄过来……
看到这一幕,邓珪禁不住心旌震荡。
很显然徐怀——哦,不,是他与王禀等人身后的夜叉狐,又再一次窥破敌贼的连环密谋!
贼军在黄桥寨精锐主力并没有调出,之前诸多假动作,都是要引诱他们咬钩,而倘若他们中计,哪怕仅仅先发进攻西小寨的五百精锐被吃掉,也将痛不欲生。
邓珪武举出身,又擅策论,平素也是以文武兼擅自诩,这一刻也为以往的姿态感到羞愧,也不知道藏身暗处的夜叉狐是不是一直将他当笑话看。
“这些狗贼孙子也太他娘阴了吧——之前搞那么多的小动作,竟然真就是骗我们误以为他们玩偷梁换柱!”徐武坤拽住缰绳,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在淮源诸人里,他也以略知兵事、见阅人心自诩,但哪里知道阴谋诡计在有些人手里真能玩出这诸多花来?
今日便以迫使贼军出寨决战进行部署,普通兵卒都不会受到什么干扰,唐盘、唐青、殷鹏等人震惊归震惊,却还有时间调整心境。
“贼军叫我们一逼就露出尾巴来,我看他们水平也有限,”徐心庵在先登营的阵列前小步兜着马,回头带有不屑的说道,“他们要是这时候还能按兵不动,我却要多佩服他们一些!”
“这就是你蠢了吧?”徐怀俯身,悠然趴在马鞍上跟徐心庵说笑,“贼军真要按兵不动,今日这一仗反倒好打;现在他们敢倾巢而出,注定我们今日要打一场恶仗,现在胜负还未知呢!”
“怎么说?”徐心庵好奇的问道。
“你叫卢爷解释给你听!”徐怀惫懒,就算在先登营将卒面前,也不想太过表现,叫徐心庵他们去找卢雄讨教。
即便要接战,也是外围的步卒阵列与贼军先打。
先登营作为淮源乡营主要的,也是最强的机动战力,不可能直接投入第一线战场,而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配。
徐怀与徐武坤、唐盘、徐心庵、殷鹏、唐青等人率领两百将卒,此时都停在走马道旁的一小座矮坡上。
邓珪、徐武江等人的中军大旗就竖在不远处;王禀、卢雄也跟邓珪、徐武江他们在一起,正密切关注敌我锋线上的细微变化。
两边相距不远,卢雄注意到徐心庵、唐盘他们都朝这边看过来,疑惑的回望过来,表示什么问题。
“卢爷,您说贼军为何要倾巢而出,而不是留在寨中等我们撞过去更占优势?”徐心庵扬声问道。
“我们全军出战,都已直接将进攻阵地插入到敌贼诸寨的腹心处,贼军倘若还想着据寨以守,我们也不需要去找贼军主力藏在哪里,用三路兵马、战械封堵住其三座营寨的出口,不叫其有出寨打反击的可能,然后集中力量进攻所剩最后一座贼寨,不管怎么赌,都是我们的胜算概然更大!”卢雄振声说道,“贼军偷鸡不成,他们却又不舍得蚀米,只能从贼窝里杀出来……”
敌军压来之际,将卒再镇定自若,心里也必然是紧张的;将吏在阵列高声谈论兵事、多从言语上贬低敌手,便有稳定人心、激励士气之用。
叫阵、骂阵也是常用的手段。
郑屠有些紧张的凑过来,帮徐怀拽住缰绳,问道:“爷,陈子箫与郑子晖搞屁股的话本,老郑我编了一宿,陈贵这厮听了都说精彩,但还得找几个大嗓门的到前阵帮腔,才能一并喊给贼军听见啊!”
“唐青、殷鹏你两人率队在这里盯着,听中军调度,”
徐怀看到陈子箫的大旗从黄桥主寨那边出来,不管贼军的主力是不是在那一路,都需要有足够分量的人过去押阵,而他机动性更强,给徐武江、邓珪那边做了一手势,将正面押阵这事接过来,便带着徐心庵、唐盘前行,
“心庵、唐盘,你们两人带上人马,随我去前面听郑屠昨夜编的话本有多精彩!”
徐武坤不统领兵马,平时除了与卢雄一并协助操训兵卒、出谋划策外,更主要的是冲锋陷阵时,需要他这样的好手时刻紧跟着卫护侧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