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军功授田外,其他禁军将卒的眷属后续也将分批从地狭人密的江东、浙东等地迁出,安置到寿州、光州、濠州等地。
到时候州县官府会将大量无主荒地充为官田,佃租给将卒眷属耕种,军功将卒也可以额外佃租田地耕种,佃租都可以从军饷中进行抵扣。
包括军功授田在内,进行广泛的配田,意义远不仅仅是保障军卒的利益,提高军卒的地位,激励将卒的杀敌士气;也不仅仅是吸引更多的有志之士应募投入戎伍之中,确保诸军后续能得到源源不断的新募补充;更不仅仅是以此有效缩减军饷的度支。
同时更能将数十万将卒眷属这巨大的闲置劳动力充分释放出来,用在淮河南岸被打残之地的快速恢复生产上。
将数十万将卒眷属填入光寿濠等州,也能有效夯实淮河沿岸的防御基础。
京襄这些年承受如此巨大的战争压力,但始终没有被压垮,甚至各方面实力还持续攀爬,最为关键的一个因素,就是十数年如一日,坚持组织、依赖将卒眷属,积极发展地方农耕及工矿生产。
这不仅有利于地方生产的快速恢复,不仅为战事提供廉价充足的作战物资,在局势危急时,军眷子弟组织起来参与地方城寨的防守,也要比普通民众可靠得多。
这点从牛首山义军身上,都能得到充分的体现。渡淮作战,在徐怀看来,从淮河北岸夺取下蔡、淮川、颍水等城作为桥头堡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这些城池控扼汝口、颍口等关键位置,乃是渡淮必争之地,同时又紧挨着淮河。
目前靖胜、宣武、骁胜诸军驻守南岸潢川、霍邱、寿春等城,天气晴朗都能看到对岸城池内的车马走动。
前期渡淮作战,一方面能依托铁甲坚船展开进攻,一方面登上淮河北岸可以迅速结成坚阵,抵挡赤扈骑兵的冲击,物资运输及伤病卒南返都可以依托水营有序组织,无惧赤扈骑兵的扰袭,甚至还可以组织优势兵马将这些城池包围起来,修筑连营,一点点去啃。
不过,夺下这些城池之后,后续还想往河淮纵深挺进,就要困难得多。
赤扈人在河淮最多能组织七八万精锐骑兵,在一马平川上的河淮大地纵横驰骋,将是谁都无法忽视的威胁。
也许天雄军、靖胜军及选锋军组成庞大的精锐军团往北挺进,不会畏惧赤扈骑兵正面来攻,甚至徐怀会更期待赤扈人选择正面决战。
那样的话,只要从正面击溃镇南、平燕宗王府的主力兵马,接下来对河淮乃及河东、河北等地的收复,将成探囊取物。
怕就怕赤扈人令降附汉军据守坚城,而将其精锐骑兵主力收缩起来,有意引渡淮大军深入河淮腹地,这时候就算强攻汴梁等个别城池,都是毫无意义的。
汴梁与淮河之间数百里纵深地域,后勤补给要如何维持,又要如何确保不会被赤扈人占据绝对优势的机动骑兵切断,这是徐怀此时也不能立即解决的难题。
这是历朝历代数次江淮军事势力组织兵马北伐,最终都无功而返,甚至遭受挫败、乃至惨败的关键原因。
说到底就是河淮地区被打烂了,人口流失严重,千里皆成不毛之地,北伐军团无法就地获得充足的补给,一切都依赖从江淮乃至江南地区调度。
过于漫长的补给线,成为北伐军团最大的软肋所在。就算契丹骑兵都留在京襄不返回邛崃山西麓去,京襄最多也只能组织两万骑兵,远远不足以保护渡淮作战后漫长的后勤补给线不被赤扈骑兵切断。
因此,徐怀最终所定的渡淮方略,并没有想着一下子就长驱直入。他计划用天雄军、选锋军在汝蔡等地吸引镇南宗王府的主力兵马,用靖胜军、宣武军及骁胜军在水军的配合下渡过淮河,除了夺取淮川、颍上、下蔡等淮河北岸城池外,然后主要将沿颍水、涡水、蔡水等纵贯河淮腹地的河流一路往北攻城拔寨,先收复淮河北岸的颍州、陈州、宋州等地。
在恢复颍州、陈州、宋州京南三州的防御之后,徐怀才会考虑收复京西最关键、目前为叛将岳海楼所部盘踞的许州、陈州两地;而在收复许、陈两州之后,徐怀依旧不会去考虑暴露在赤扈铁骑兵锋之下的汴梁城,而是会考虑从汝州出兵收复有山川之险、限制虏骑发挥的河洛地区,控制黄河中游。
总之,要虚心接受历朝历代北伐失利的经验教训,不能急于求成。当然了,照此方略,整个渡淮反攻作战将旷日持久,很可能会持续两三年甚至三五年更久,因此更需要把数十万将卒家小迁到淮河沿岸安置下来,将淮河沿岸的基础打牢。
后续无论是从淮河沿岸征购粮秣等物资,还是从淮河沿岸组织大量的民夫随军北上,又需要从淮河沿岸征募义勇,参与北岸城寨的防守,都要远比从两江、两浙地区征调,要方便、节省得多。
当然,接下来两三年间,淮河以北的战事消耗也注定将远超想象,但徐怀与江东、江西、荆南、荆北以及广西五路监司约定,五路所出钱粮以及参与轮戍的兵马规模,将在今年的基础上削减两成,不足部分由京襄补足。
不足部分由京襄补足?!魏楚钧对此还能说什么?魏楚钧原本挺期待京襄能集结大军在河淮腹地,与赤扈两府主力决战两败俱伤,又或者长驱直入,直奔洛阳或汴梁等中原标志性的城池而去,最终却因为补给困难,抵挡不住赤扈骑兵的反复袭扰而不得不撤兵。
这两者无疑都能极大消耗京襄实力,或打击徐怀的声望、威势。那样他们才有更多的机会去谋划一切。
他没想到向来善用奇兵突袭谋胜的平凉公,这一次的渡淮作战方略竟是如此的平平奇奇,说好听点就是步步为营,实际还是跟赤扈人拼消耗,只不过将原先淮河沿岸的消耗作战,推进到淮河以北而已。
以往大越是不具备这个条件的。一是水军力量不足以控制淮河,甚至还处于劣势。
二是以往的淮西兵马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军事压力。虽说两次淮南会战累计持续长达两年半之久,但更为漫长的战争间歇期间,由于淮河这道天堑的存在,守军所承受的压力要小得多,主要还是休养生息,仅在淮河短暂的封冻期虏骑会大股越过淮河南下侵袭。
三是钱粮的消耗完全不成比例。以往对峙烈度较低,又有淮河倚以天险,防线纵深短窄,大部分时间都可以保持较小的兵马规模,甚至还可以就地组织军卒屯田补弥一部分军需。
渡过淮河之后,要沿着颍水、涡水攻占颍陈亳宋等州,将时时刻刻需要防备大股虏兵穿插杀入,整个防御纵深要广阔数倍不止。
相应的,常备战守兵马规模也将激增;也因此每座城寨都随时有接敌的可能,也就没有办法组织军卒屯种,军资消耗将激增三四倍都打不住。
现在前两点限制已经不存在了,京襄所造的铁甲战船令赤扈水师吃尽苦头,目前部署于潢川、寿春以及濠州的水军,已经令虏兵水师轻易不敢涉足淮河,平时都龟缩在河淮腹地的溪河、湖泊之中,偶尔杀出来袭扰,也跟挠痒痒一样。
这一次淮南会战,也令世人相信天雄军、靖胜军以及宣武军、骁胜军四支精锐步兵正面对抗虏兵不会居于下风。
魏楚钧原以为巨量的军资消耗、钱粮度支,会迫使徐怀选择速战速胜,不敢在河淮地区与虏兵打持久战、打消耗战。
他没想到自己还是失算了。然而京襄在结束中路长达两年的对峙作战之后,就迅速造出那么多铁甲战船,他能说徐怀是乱夸海口吗?
更不要说京襄在中路长达两年的对峙作战期间,还瞒过朝廷的耳目,投入不计其数的人力、物力,在邛崃山里开僻川蜀连接吐蕃的山道,将七八千燕部援骑接了进来……京襄的强盛以及物资充沛,从这次授田也能初窥端倪。
赤扈水师成功突袭建邺之后,赤扈镇南宗王府也同时往汝、伊等河上游增兵,用来牵制京襄精锐,也就是说京襄在中路所承受的军事压力,年中往后并没有削弱,反而大大增强了,需要临时征调大量的守军参与防御。
不过,徐怀前后还是从京襄抽调两万多精锐步骑参与淮南会战,更不要说燕部援骑以及最终决定战场胜败的水军力量,也都是由京襄所出。
照道理来说,京襄钱粮也应该入不敷出才是。然而淮南会战刚结束,徐怀就马不停蹄从汝蔡等地抽调数万辎兵东进,修缮城寨屋舍以及道路津桥,还从汝蔡等地调集上百万石的粮食、被服等安置物资东进,根本不就给他们借口钱粮不足,拖延实施军功授田的机会。
这一切只能说明之前中路两年对峙作战,京襄一度集结三十万兵马与虏兵对峙,并没有触及极限,甚至还相当的游刃有余……魏楚钧禁不住想,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