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大捷,泌阳、襄阳等地都举办了很多庆祝活动,不计其数的贺文像雪飞似的从各地传入泌阳,也有很多为徐怀加官晋爵的声音。
不过,除了诸军将卒的功赏都在有序及时的推进外,徐怀此时他对个人的加官晋爵则完全不感兴趣,甚至刻意拒绝掉对他的请封。
他回到泌阳后,主要还是将心思放在如何在关中、河北平原决胜赤扈主力骑兵集团上。
司空府诸军精锐倘若没有在关中、河北平原决胜赤扈主力骑兵集团的能力与信心,驱逐胡虏、收复中原就有可能半途而废。
就马匹的获得,除了提高与大理国的蔡马榷卖贸易、支持契丹残部在邛崃山以西,西燕郡国的名义对吐蕃高地进行扩张外,司空府六月还正式将汝颍之间近两百里纵深的洪泛区,划为群牧司的马场。
入秋后,即便在召陵以北修筑大堤引汝入颍,还会在汝颍两岸修筑大堤,但过去十年期间所形成的洪泛区,特别是平舆、下蔡等县以北地域,又是传统的低陷地带,洪水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排干的,可以料想这一地区,会形成大片的沼泽与湿地。
在这些地区进行开垦,是极其困难的,成本也将极其高昂,难度不亚于对新蔡及荆北四县的开发。
而随着对许、陈、颍等地的收复,特别是后续还计划收复整个河洛地区,只要解决好田制及民众安置等问题,耕地将不再是问题
,暂时还没有开垦洪泛区的迫切必要。
然而这片区域,逾十年的荒芜及洪水冲积,土地肥力惊人,湿地及半水生植物生长繁茂,倘若再进行一定的人工控制,促进苜蓿草等植被的生长,无疑将是河淮地区最为优良的养马地。
这些年京襄在桐柏山、伏牛山等地见缝插针开辟十数座山地马场,但总面积还仅有一百余万亩;汝颍马场一旦投入使用,占地将是以往所开辟马场总面积的十倍之巨。
当然了,一方面需要投入天量的资源,比如前期需要从大理国、吐蕃高地获得数以千计乃至上万匹的优良种马,需要建造育种场、马厩、官舍等大量的附属设施,最终需要专门编入上万名养马辎兵,另一方面可能需要数年乃至十数年持之以恒的经营,最终才有可能在颍南之间形成十数万匹规模的牧群,每年才有可能源源不断向军中提供上万匹的优良战马、三四万匹的驮马。
然而这项工作也是到了必须去实施的阶段了。
也许杀入关中、河北平原,对骑兵的依赖还不是那么严重,但倘若有朝一日,大越悍卒要收复云朔、燕蓟,想要将陇右、辽东、渤海、河西乃至西域、阴山南北广阔的草原,都重新纳入帝国的版图,不掌握一支十万人规模的精锐骑兵,是完不成这个目标的。
当然,徐怀也不会忘了京襄(楚山)崛起的根本,乃是超越当世、初成
规模的工造体系。
自赤扈人悍然发动第二次淮南会战,徐怀主要精力都为战事所牵扯,或统兵作战,或想尽办法加强诸路州兵马的战斗力,其间还要应对原潜邸系的种种阴谋诡计,但这四年以来,京襄工造依旧保持强大的崛起惯性在发展着。
以云阳铁场为主的精铁冶炼,年产规模突破两亿斤,煤炭开采更是高达十亿斤,京襄路主要城池民众都已经采用煤炭取替传统的木材、木炭取暖、炊煮,瓷器烧制突破一千万件。
荆襄地区的棉花种植扩大到两百万亩,大小织机两万余张。
绍隆七年京襄对外输出棉布超过五百万匹,总货值甚至超越铁料,成为京襄对外输出的第一大宗商货。
当世的织纺技术,织要远远快过纺,通常说来四五名熟练女工全力纺纱,所纺纱线都未必能满足一名女工的织布所需。
因此,在一匹棉布的生产过程当中,纺纱可能要占到七八成的人力成本。
水转大纺车成功用于棉纱的搓纺,直接使得泌阳、襄阳变成大越的棉纱搓纺中心,大批棉花从荆湖北路等地运入泌阳、襄阳,不仅弥补了京襄的棉花需求,还使得棉纱也成为京襄对外输出的大宗商货。
而以水转大纺车、水力织布机、水力碎矿机为代表的新式水轮器械进入规模化制造阶段,不断对器械制造精度、强度提出新的要求。
同时随着更严密的度量衡标准在工
造司、军械监内部第一时间推广开来,京襄的金属冶炼业看似波澜不兴,暂时没有再出“沈炼倒焰法”这种带有历史意义的突破性进展,却一步步往着更深阔的基础铺垫、推进。
年前才尝试着批量制备的铁臂弩,就是金属冶炼技术往深度发展的一个典型代表。
大越早就掌握三弓床弩的制备技术,但这种威力强大的战械,却难在战场焕发异彩,难在战场发挥举足重轻的作用,主要还是受传统弓材的限制。
以传统弓材所制的步弓,三石弓几乎就是在极限了。
而一架合格的三弓床弩要达到三百步的有效射距,至少需要提供三千斤的蓄力,也就意味着每一张巨弩都能单独提供上千斤的蓄力,这才当得上“八牛弩”之谓。
传统弓材的强度是有上限的,只能在尺寸上做文章,将弓弩加粗加长。
当世一张合格的三弓床弩,弩臂展开将近一丈,弩身更是长逾一丈——如此巨大的三弓床弩,即便整体重量并不算多恐怖,又如何部署到战场之上,与讲究坚实阵型的甲卒配合作战?
因此长期以来,三弓床弩的制备量极少,通常都是放置于城墙之上用于守城,罕用于阵战。
早年京襄(楚山)精锐能将少量的床弩带上战场,主要也是京襄精锐的独立作战能力,小队人马围绕床弩或精铁盾车,能够形成相对独立的作战单元。
即便是如此,粗大笨拙的
三弓床弩依旧未能成为京襄甲卒的主力阵战战械。
当世早就发现精铁的蓄力及弹性形变性能,强度也远非传统能及,甚至单把铁脊弩臂就能提供三四千斤蓄力,然而以传统的冶铁法,想制备这样的铁脊弩,纯粹靠撞大运。
不要说批量制备了,以往想要整体锻铸一把五六尺长的铁脊弩臂都极其困难,而分段铸造,铁脊弩臂的强度又远不符合要求。
因此早年所制的铁脊弓、铁脊弩,属于单兵战械范畴,但铁脊弓即便贯穿性颇强,作为单兵战械却又过于笨重了,良品率太低,也没能发展成制式弓械、弩械。
京襄采用沈炼倒焰法冶炼精铁之后,首先是在大型锻铸件上的制备上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此时甚至有能力整体锻铸两三万斤重的铁锚铸件。
然后就是近年来,制定更严密的度衡量标准,精铁冶炼的技术发展也有十数年的积累,对锻铸件的控制日益精准。
铁线拉铸发展也将近十载,以足够强刚性的细铁线绳制作弩弦,性能也要远远强过传统的弩弦,不畏潮湿与雨淋。
颍州会战前期,军械监将前期所制备了一百七八十架铁脊车弩投入军中,配合甲卒列阵作战,取得相当不错的效果。
不过,虏兵对铁脊车弩的出现并没有特别激烈的反应,除了将卒操作铁脊车弩配合甲卒阵列作战,还不够熟悉外,主要还是一次投入战场的铁脊车弩数
量太有限。
京襄军早就有携三弓床弩阵战的传统,在双方投入接近十万甚至超过十万兵马的单一战场上,任何一方将上百张巨弩集中使用,都不会显得有多惊人。
赤扈骑兵集群冲击侧翼拦截战场时,也做好伤亡惨烈的准备。
而就整体而言,装填及发射都极缓慢的铁脊车弩直接击毙的虏兵,相比较侧翼拦截战场被丢下的两万具敌尸来说,也没有多显眼,绝大多数的敌尸都是靠将卒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倘若在万人以下规模的战场上,一次出现上百架铁脊车弩集中使用呢?
倘若一架弩车同时上中下放置两到三张铁脊巨弩呢?
徐怀与陈子箫及军情参谋司的诸多军将近来又反复研究了铁脊车弩在战场上的使用情况,认为采用滑轮绞盘进行开弦,也没有办法让车弩在虏骑三四百步距离的冲锋时间里连射两箭,以为铁脊车弩将有效射距控制在三百步以外,是多余的,甚至是没有必要的。
之前军械监制备铁脊车弩的贯穿性要求,对标传统的三弓床弩,也有些多余——完全没有必要一箭射穿战匹的躯体,也没有必要一箭洞穿两到三层的瘊子甲。
将有效射距控制二百到二百五十步之间,贯穿性能确保射穿瘊子甲,就能取得压制敌骑集群突击的良好效果,这不仅能进一步降低铁脊弩的制备难度,还能进一步缩减铁脊弩的尺寸。
这不仅可以使
车弩的宽矩得以进一步缩减,更利于配合甲卒列阵作战,还使得一车双弩、一车三弩变成现实,实际使得车弩阵的轮射密集程度及威力倍增。
不仅陈子箫及军情参谋司的军将,诸军统将也普遍认为,铁脊车弩能进一步提升,并稳定制备,可以取替以往较为复杂、转移不便的旋风炮等中小型战械。
即便在攻城战中,铁脊车弩能密集使用,威力也要远远强过一度风靡于战场的西域石炮。
另外,二百到二百五十步射距的铁脊弩,单兵甲卒使用还是太过沉重了,但倘若架设在马背鞍座上,以此形成一支在战场上进退如风的铁脊弩骑,又会有怎样的威力?
陈子箫、刘师望等人都养成陪同徐怀泡军械监实验场的习惯,看着军械监新试制的十数架样弩抬过来,忍不住感慨道:“无双勇将披重铠横立战场的场景,或许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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