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有些为难的说道:“殿下,想把黄册库从南京后湖搬到北京来,两个月,恐怕连规划行程都不够的。”
作为臣子,他明白此时不是跟朱高燨诉苦的时候,他应该是一口答应下来仿佛只要是殿下交代的事就没有他办不成的。
但两个月的时间就想要完成黄册库转移的巨大工程,这显然是有些不太现实的,除非他能请来呼风唤雨的老神仙挥挥手就把几十万上百万册的重要档桉凭空转移。
然而杨荣不是老神仙,他只是个凡人,但他家殿下总是给他安排一下不是人干的差事。
朱高燨摸了摸下巴,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太严格了。
他问道:“交由你来办,最快多久能竣工?”
杨荣想了想,说道:“一年,最快也就是一年了。”
朱高燨点了点头:“可以。”
杨荣有些诧异,心想自家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若是换做以前殿下早就一巴掌抽上来了。
搬迁黄册库,其实倒也用不了这么久,这只不过是一种谈判手段,先喊出一个对方不可能接受的高价,以此来在谈判的过程中始终占据有利的地位。按照常理来说,对方应该跟他讨价还价才是。
然而令他措不及防的是,殿下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杨荣陷入了沉思,难不成刚才殿下失口说两个月也是在给我下套不成,嘶……我以为殿下在第一层,而我在第三层,没想到的是殿下其实在第九层……
高,太高了。
朱高燨说道:“你去一趟户部,找夏老尚书。”
杨荣有些迷茫:“找夏老尚书作甚?”
朱高燨澹澹的说道:“你去找夏老尚书把你这个月的俸禄给结了。”
杨荣更困惑了:“可现在还不到发俸的时候啊……”
“不,你可以写一份辞官归乡的报告上呈于我,你打报告,我批条子,然后你就可以去户部领取当月的禄米和俸钱了。”
杨荣斩钉截铁的说道:“……两个月把黄册库搬过来是吧,没问题!”
……
朱高燨看着杨荣跟司了个马一样的面色,叹道:“并非是本宫有意为难于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知道,这是……那位的意思。”
他伸手指了指上空,以此来暗示搬迁黄册库的意思,上达天听,乃是天谕。
天谕,自然也就是奉天承运皇帝,老爷子的圣谕。
杨荣肃然道:“陛下……为何忽然想起了这回事了?”
他没好意思直说,皇帝陛下都已经两年不怎么理政了,怎的忽然就勤快了起来,这不像是咱们永乐大老爷的风格啊。
依照皇帝陛下一直以来的风格,那只要是除了打仗,都不怎么感兴趣。
朱高燨沉吟道:“事关……建文皇帝。”
反正是替老爷子办事,满足一下老年人的临终心愿,他并不介意打着老爷子的名头,用老头儿的名声唬住别人。
杨荣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时间竟有些口不择言:“陛下还惦记着这档子事吗,这都是十多年前陈仓烂谷子的旧事了,陛下还不死心?”
“可不是还惦记着吗,找不到建文帝,老爷子一辈子都睡不着觉。”
朱高燨叹息道,“毕竟,他们也是叔侄啊,老爷子还惦记着这份情分,难以释怀。”
杨荣心想我可去你的吧,殿下您可就别给自己老子的脸上贴金了。
陛下那是惦记着叔侄的情分吗,他分明是惦记着侄子的脑袋!
皇帝陛下有生之年的遗愿就是送自己这建文侄子上西天!
“但是,搬迁黄册库和寻找建文皇帝这两件事有什么牵扯吗……等等,”
杨荣忽然茅塞顿开,“您别告诉我,这是打算清点全国人口,寻找‘建文皇帝’这个漏网之鱼。”
朱高燨点了点头:“我还真是这么想的。”
杨荣说话的舌头都打卷了:“这,这不是扯……开玩笑吗!”
“后湖黄册库里六千多万份的黄册,难不成殿下您还要一份一份的核对过去?就算核对过去,建文帝也不一定在上面啊!”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杨荣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么荒谬的命令!
如果要通过核对人口来找到建文皇帝,这个难度无疑是大海捞针。把后湖黄册库搬运到北京,这就已经是个耗资巨大且极为困难的工程了。
而想要将黄册库里六千多万份黄册全都清点过去,搬运黄册库与之相比就简直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工程。
这需要消耗的不仅仅是巨大的人力、物力,还有匪夷所思的人力!
想要将一份黄册认真的核对下来并从中试图挑出来哪里有毛病,至少得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就算是经验老道的资深官吏,一天下来最多也就审核四十份。
就算找来五百名资深的官吏,不辞辛劳每日勤恳的工作,也得需要八年的时间才能将黄册库全都核对完毕。
八年之后,也就是永乐二十五年,咱们家皇帝陛下能活到那个时候吗?他还能还见建文帝落网吗?
咋的,托梦给陛下说:“陛下您就一路走好吧,我们给您侄子逮住了,什么,您不信?没事,我们这就给建文帝的脖子抹了,送他一块儿去跟您在黄泉路上做伴儿!”
合着大明朝耗资无数,就为了给皇帝陛下能走的舒心点儿,这算盘打的也忒好了吧。
就算官吏们勤勤恳恳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的在陛下有生之年,将这六千多万份黄册给审完了,真的能找到建文帝?
建文帝藏了十多年,陛下又不是没去找过,不照样没找到,在外的礼部侍郎胡濙现在一听见建文帝这仨字眼珠子都冒绿光了,恨不得给当地的房舍田野都掘地三尺。
这也证明,建文帝一定留有后手,帮着他隐藏身份,大明朝黑户何止百万,光是永乐十一年就出现了上千万的黑户。倘若建文帝一个勐子扎进人海之中,或者是随便找个山疙瘩躲一辈子,就算是大明朝的官员把这六千多万份黄册翻烂了,也找不到建文帝的一根毛发!
朱高燨浅笑道:“我又没说,非得要你把黄册库全都给核对过去。”
“那殿下的意思是?”
“官员下放,核对黄册。”
朱高燨道,“你也知道,大明朝有太多黑户了,就算是督税院一直在查黑税白税,想要让人人都能体验到交税的美感,可总是有些人不识趣隐瞒人口想要以此来避税。”
“把官员下放出去,一边核查黑户,一边调查建文帝的踪迹,找建文是小事,核对人口才是大头。”
朱棣不是只晓得空耗国力的蠢货,而朱高燨也不至于显得蛋疼去举国之力寻找建文。
老爷子让郑和下西洋,不仅是出海寻找建文,主要还是为了宣扬大明在海外的国威,以及调查海外国度的情况,对外贸易。
让礼部的胡濙在全国上下暗访,主要还是为了调查当地的不法事,替皇帝充当耳目私访民间。
而朱高燨搬迁黄册库,以及核对黄册,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调查人口,增加税收。
税收,在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国家都是经济的主体架构。想要让国家富起来,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提高赋税和暴力征收。但倘若是这样,又容易引起民变。
而朱高燨要把税收上来,却又不想让征税额度涨上去,就得从数量上入手,把黑户全都查出来。
自从设立了督税院以后,大明朝的税收虽然翻了十几倍,但摊到人丁头上,对个人征收的税额不仅没有提高,反而是一直在下降,解放人们在交税上的压力。
直到今日,其实朝廷对老百姓的征税额度,基本上已经不怎么影响普通人的生活了。在督税院、督税司双层辖制下,也基本上不存在什么横征暴敛,当地官员私自提高税收的不法事。
就算当地官员私自提高税收,这钱也落不到他们的口袋里,而是被督税司以黑税的征了过去。如此一来,既讨不到银子,又败坏名声和仕途,这种事谁还愿意做呢。
对付恶人,就得用这种更恶的手段。
尽管如此,还是有太多人不愿意把自己的名字记录在朝廷的名单上,通过贿赂衙门官吏,以此来达到逃税避税的目的。
他们即使交税也不影响生活,可他们却依旧不愿意交税。
“恕臣直言,殿下,朝廷也不是没试过去彻查黑户,但效果却……微乎其微。”杨荣迟疑道。
他是一个务实派,做事之前,得考虑到现实的问题。
“其实想把黄册的问题解决,并非难事,只需要八个字,赏罚分明,恩威并施。”
朱高燨澹澹的说道,“赏,是朝廷下方官员,根据官员查到的黑户的功绩分成二十个等级,每一级的奖励都不同,并根据等级发放奖励,提干也好,赏银也好,都是激励人心的最佳手段。二十个等级里,最高一级的奖励,可直接提干为十八道督税司从三品税务官。每省最多只能存在一个最高级,便是该省查出黑户与征税最多的官员。直到新的最高级出现,可以替代原来税务官的位置。”
“罚,是涉及黄册、税务的官员,倘若知法犯法,隐瞒不报,收取贿赂帮助试图逃税避税的人员行不法,按照两京督税院和十八道督税司的那一套来,罪加十等,发俸便斩首!不存在斩监候那般,经府、省、朝廷的依次复核后等秋后问斩,当场格杀!”
“恩威并施,既要给些甜头,画一张能让他们眼红的大饼,又要以酷刑来警示所有人,防止某些人浑水摸鱼,以逸待劳!”
……
朱棣想了大半宿,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亲爱”的建文侄子,他在寻思要是自己见到建文以后,是该先道歉,还是先叙旧,还是多撒点儿孜然给建文做成御制烤肉……
咳咳。
朱棣定下心来,明白自己再怎么去寻思,自家四儿子也不可能大半夜的把建文帝五花大绑的送过来。
但因为太过思念自己的侄子,他已经失眠了,索性也睡不着觉了,他便定下心来,想起自己还没模拟过朱高燨的庶民人生。
这模拟到一半提起有关建文帝的踪迹给他激动坏了,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
还好,模拟器即使中途暂停也可以继续模拟,不需要看广告解锁剩余内容。
【在得知了这封信的内容以后,黔国公沐成毅然答应要跟着你去造反。】
【无关立场,无关风险,这封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就算事败后黔国公府可能会因此覆灭,但沐成并不在乎。】
【作为太祖义子、黔宁王沐英之子,沐成谨遵沐家与太祖爷的承诺。黔国公府的一切都是太祖爷给的,倘若要因为太祖爷将这一切覆灭,他也不在乎。】
【沐家人,一诺千金。】
【夕阳之下,在两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子之外,云集了数万大军,队列整齐,严阵以待。】
【你率领着沐成、张辅,与这数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北上。】
【你向自己的兄弟宣战,向大明的皇帝宣战,你要将自己失去的尊严,用刀与剑夺回,用鲜血让敌人赎罪!】
【然而还没等你走出云南抵达四川,大明的皇帝就已经驾崩了。】
【大明的永乐皇帝,终究是未能从第五次北征后凯旋归来,他病逝在了榆木川,太子朱高炽灵前继位,是为洪熙皇帝,同时下旨让在外随征的宁阳侯陈懋、阳武侯薛禄率领原随驾精壮马队三千里驰回京。同时又将自己的心腹调到了南京,执掌南京兵权。】
【你这位大哥确实是有真本事的,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彻底的控制了南北两京,将大明的江山社稷纳入自己的手中。】
【等他的军队占领了南方和北方之后,洪熙帝方才公开发丧。等天下人得知永乐皇帝的死讯时,他已经坐稳了皇位。】
【洪熙帝玩这么一手,当然不是在提前预防你的造反,他是在防着你的二哥汉王爷朱高煦。】
【只不过,汉王爷朱高煦是个聪明人,见势不妙,立马在山东老实了下来。】
【洪熙帝准备了这么多的部署,最后因为汉王冷静了下来,什么都没用上台。】
【问题不大。】
【汉王没反。】
【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