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驾马车缓缓的行驶在长安城内,两侧人声鼎沸,马车随地面上下晃动。
李绚靠坐车厢上,盯着依在一旁楚楚可怜的杜柳。
许久之后,他才淡淡说道:“你说吧,河北究竟怎么回事,若你说的让本王满意,本王不介意给你父亲一个机会。”
“多谢王爷。”杜柳长长的松了口气,坐起身,拭去眼角的泪痕,这才开口道:“其实杜氏在长安,不过是被众家推到前台的,窦氏,独孤氏,元氏,陈氏,甚至武氏,都有份。”
“武承嗣?”李绚眉头一挑,顿时明白了过来。
武承嗣的手下有一批人手,在李贤被废的时候,他们跳出来抢夺东宫矿山的财富。
这样的一批人,下手极为的果断狠辣。
甚至就连李绚,如果不是动手快一步,也根本察觉不到。
所以武承嗣需要有这样一批人的来源,同时他也需要大量的金钱来养这样一批人。
最后这样一批人还要有用处。
李绚眼睛微眯,然后低头看向杜柳:“怕不只是这几家吧,柳氏,黄氏?”
“是的。”杜柳抬头看了李绚一眼,然后说道:“另外,还有长孙氏,王氏。”
长孙氏,长孙无忌。
王氏,王皇后。
柳氏,王皇后的舅家。
“王家,柳家是大家,家族子孙无数,为了避免被天后猜忌,所以用伱们代理,本王理解,但长孙氏?”李绚忍不住摇摇头,他搞不明白,杜家为什么敢和长孙家搅和在一起,是不要命了吗?
“王爷或许忘了,陛下已经为太尉平反,追复其官爵,陪葬昭陵,更何况,如今的长孙家,只求一条活路。”杜柳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
李绚缓缓的点头:“如果长孙家没什么其他野心,又有武家监视,杜家帮一下忙也属正常,毕竟你们也有几分亲戚在。”
李绚微微沉吟,武承嗣介入这里面,恐怕没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仅仅是图财或监视吗,不止吧。
或许他还有从里面收拢人才的打算。
有的人,永生不能出仕,但却也可以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掌握巨大的权利。
“你继续说,”李绚再度看向杜柳。
“喏!”杜柳低声应了一句,然后开口说道:“在长安,杜家是被逐渐推出来的,但杜家自身也拥有极强的能力……东市和西市很大一部分份额,都被杜家和韦家两家吃掉,所以外来势力进入长安并不容易,即便是崔氏,卢氏和李氏。”
“所以他们也在和杜家勾连。”李绚明白了过来,这里面就是一个彼此需要的过程。
杜家作为地头蛇,各方都要给三分面子,彼此最后协商出一个共同的法子出来,商路也就开始稳定了下来。
“诸家在进入长安的同时,杜家也顺势进入了河北,甚至是草原。”杜柳看着李绚,神色谨慎点说道:“在河北,虽然以卢氏,李氏和裴氏为主,但也还有类似张氏,高氏,苏氏,赵氏等一样的大家,他们都围绕在卢李裴三家四周,然后又组成一个盟会,定期商量事务,比如出草原的时间,草原买卖货物的份额,还有其他一些消息。”
“这些本王猜到了,说些本王不知道的情况。”李绚面色凝重,他对河北的情况现在很关心。
杜柳略微整理,然后开口说道:“王爷可能不知,河北的局势看似清晰,实则复杂的很。卢氏,李氏和崔氏虽然在河北为主,但大多数集中在太行东侧一线,但河北广大,范阳,清河,博陵,还有赵郡,不过是一隅罢了。”
“嗯?”李绚猛然抬头,他顿时明白自己忽视了什么。
范阳卢氏和赵郡李氏,以及清河博陵崔氏,之所以能够成为大唐显要,实际上就是因为当年在北齐时,他们和北齐关系疏远,北齐整个核心的地区在河间和平原,但少不了高氏老家渤海。
那里的人口和商贸之盛,绝不逊色于太行山脚下的地方,甚至因为那里通往安东,营州和新罗,更加繁华。
卢氏和崔氏在隋时便与李氏大量联姻,相互关系密切。
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原为一家,皆为李昙后裔。
他们自然在权利中枢占据高位,但同样的,他们的目光也多集中在长安,而导致在河北更广大的地区内,拥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世界,加上高山丘陵,长河湖泊,那里简直是一个独立的世界,甚至是帝王基业。
当年窦建德就是占据河北,而与群雄公分天下的。
更别说,他们相比于太行山东麓,更加接近山东。
……
“卢氏,李氏和崔氏控制不了局面?”李绚惊讶的看向杜柳。
“大的方面是可以的,但越是往东,越是往乡野他们能做的就越少,而且他们也不愿意往这方面多投注力量。”杜柳微微摇头,但李绚明白,有这个功夫,他们更愿意将心思放在长安洛阳。
“正是因为如此,杜家才有了介入的机会,同样的,河北广大地区的世家大族和突厥之间的贸易更加的广泛,也更加的容易被突厥人抓住把柄。”杜柳抬头看向李绚。
李绚缓缓的摇头,说道:“能说的通,但很勉强,突厥人怎么可能有那多心思和人力控制那么多的人,而且控制的人越多,反而对这些人越没有威胁,法不责众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杜柳沉默了下来,最后才看向李绚说道:“今次草原之战,尽管早两年气氛便已经不对,但很多人还是心存侥幸,甚至在今年五月草原会盟之时,还有人前往草原,到了七月突厥起兵的时候,这些人想回来也回不来了。”
李绚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随即问道:“为何这事没有听人说过。”
“不会有人说的,因为即便是有人说了,也没用,朝中早有严令,让单于都护府收拢草原商旅,但这些人就是不走,他们落在突厥人的手里只能怪自己,而且他们还是商人,违律,朝廷更加不会管。”杜柳面色无奈的摇摇头。
“这种情况,即便是本王,也只能当做他们已经死了。”李绚摇摇头,这样的人,没有任何救的价值。
“但是他们却知道不少边关机密,甚至还有很多和边关守将,大家子弟有关联。”杜柳目光看向李绚,轻声说道:“就比如定州的那位李嘉运,落在突厥人手里的,可不仅有他的儿子,还有他兄弟的儿子,他没的选。”
“这么说来,整个幽州都有危险。”李绚现在总算搞清楚了大致的情况。
当然只是大致的情况,即便杜柳已经说了很多,但是在李绚的眼中,河北对他仍旧像有一团迷雾,迷迷糊糊的看不清。
“妾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王爷了,父亲的事情?”杜柳抬头,带着担忧,带着希望的看向李绚。
李绚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所说的,的确足够让本王罢手,但婺州他待不下去了,本王现在给他两个选择,一个是去洛州,相王如今任洛州牧,北门学士正在清查河南道的田亩,手下很是缺人,他可以去试试机会;二是去河北,河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空出的位置绝对不少,司马,长史,甚至刺史都督,都有希望。”
杜柳顿时握紧了拳头,心中长松了一口气。
没有李绚的拉扯,她父亲还是有机会从这个泥潭里面出来的。
“好了,我们现在说说你吧。”李绚的声音响起,杜柳抬起头,就看见李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脸色一白,但随即有些羞红。
“王爷请讲。”杜柳沉沉拜身。
李绚看着她,问道:“黄子柳是怎么回事,他去河北,你为什么觉得他回不来了?”
杜柳沉默了下来,然后才开口说道:“他的族叔黄河寿,任灵州都督多年,和突厥多有往来,这一次前往幽州,加上商队出事,他难免席卷其中,若是他真有能耐,或许能闯出一片天来,若是他运气不好……”
李绚微微摇头:“不是若是,你自己清楚,这一次幽州之事席卷有多大,他去了幽州,前前后后都是世家的人,若是他再一个不小心,将你的关系说出去……”
“他就是走杜家的关系去的幽州。”杜柳神色已经无比沉重。
黄子柳或许现在已经出事了,杜柳已经没有指望。
更甚至哪怕黄子柳现在没有出事,杜柳也不会多做什么。
因为从黄子柳离开长安前往幽州那一刻起,她对他已经死心了。
“那么父亲去幽州?”杜柳猛地抬起头,想起来李绚刚才说的两个选择。
其中一个就是让杜必兴去幽州。
“河北的事情,没有三两月了不了,人事调整更是迁延甚久,你父亲要调任幽州,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出结果的。”李绚看着杜柳,神色平静的说道:“或许黄子柳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杜柳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还有洛州。”李绚神色淡漠,继续说道:“小心一些,若是去了洛州,相王身边好待,但若是落在天后眼里,她会怎么想,就没有知道了。”
杜柳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李绚。
李绚凑近,和杜柳面对面,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记得,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本王的人了,明年本王离京之时,你和本王直接去昌州。”
杜柳感到浑身颤栗了起来,眼前顿时就感觉一阵黑暗。
许久之后,她的眼前才明亮起来。
这个时候,她已经站在了长街的角落里。
马车远去。
回过神,不远处就是家中所在。
杜柳脚步蹒跚,行走之间,尘土沾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