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穿着红衣黑甲的中年男子,率先走进了大帐,腰杆挺立,手按一把带绿玉珠的弯刀,目光平视。
镇军大将军、右豹韬卫将军慕容忠。
李绚和他曾经在长安隐太子妃郑观音的葬礼上,有过接触。
后面看上去无声进来的,是一名黑衣黑甲,面色普通的中年将领,如果不仔细看,真的会忽略他。
慕容忠神色凝重,率先向李绚拱手:“慕容忠见过王叔。”
“王侄请起。”李绚站起来,微微抬头。
慕容忠的母亲弘化公主,是隐太子妃郑观音的女儿,是李绚的堂姐,所以慕容忠辈分是李绚的堂侄,但他的父亲慕容诺曷钵不仅是驸马都尉,左骁卫大将军、安乐州都督,同样还是青海国王,所以称一声王侄并不过分。
李绚抬头,看向后面那位黑甲将领,黑甲将领立刻拱手道:“左骁卫中郎将慕容智,见过王爷。”
“请坐,来人上茶。”李绚抬头看向了帐外,苏宝同立刻离开,但很快就亲自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
李绚抬手,示意苏宝同站在一旁,然后才又看向慕容忠介绍道:“这位是刑国公的幼孙苏宝同,千牛备身,军中有很多事情,都是他在负责。”
苏宝同神色肃然,上前拱手:“见过世子,中郎将。”
慕容忠和慕容智立刻站起来,拱手道:“见过苏备身。”
他们两个敬的不是苏宝同这个千牛备身,而是他的祖父刑国公苏定方,纵横西域的大唐战神苏定方。
李绚挥了挥手,苏宝同后退一步,站立一侧。
李绚这才看向慕容忠,诧异的问道:“王侄今日来此,想必大都督离此地不远了?”
慕容忠微微躬身,苦笑说道:“王叔说笑了,如今素和贵不思守城,只是将兵力不停的堆积在青海湖北,导致大军前进艰难……”
慕容忠一个字都没有说,但却字字句句的在指责李绚没有立刻攻城,没有将素和贵的主力牵制在伏俟城。
李绚心中轻笑,神色平静的说道:“二位今日来,想必也是为了布哈河的事情来的吧。今日未时,斥候来报,有人在窥探上游大军堤坝,想来便是你们的人吧?”
慕容忠再度躬身,满脸苦涩的问道:“王叔真的打算要用水攻之法破城吗?”
还是问到了关键的梗节上。
一旦伏俟城被毁,那么他们这些吐谷浑的王族,又将在哪里立国,所以他们两个赶来这里,就是要阻止李绚开坝放水。
李绚轻轻笑笑,然后说道:“当然不是,本王还没那样的丧心病狂,如今修筑堤坝,其意不过在于威慑罢了。”
威慑,威慑谁,威慑城中的素和贵吗?
不,是在威慑慕容诺曷钵,还有他手下的吐谷浑骑兵,也全部都在李绚的威慑范围之内。
甚至出现在这片地带的所有人,都在他的威慑之下。
有这么一座随时可能会溃决的堤坝,让李绚在整个伏俟城的处置上,占据了巨大的主动。
只要他不满意,他可以随时毁坝放水,让所有人的计划最后都全部落空。
慕容忠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李绚话里的意思,一听李绚说不放水,他立刻就开口说道:“如此最好,想来有王叔在此,距离大军攻破伏俟城,时日不远矣。”
李绚淡淡的笑笑,说道:“如今的伏俟城,问题不在于何时攻破城关,问题在于攻破之后又该如何处置,王侄,大将军那边有什么章程没有?”
轻描淡写之间,一口锅已经在两个人之间被推来推去。
慕容忠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认真的说道:“一切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
李绚心中一阵好笑,他看着两个人,平静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大将军心中有数便可,那么便请大将军早日来到伏俟城下,如此,本王便可以率军前往大非川,如今的大非川,可不平静啊!”
大非川,自从王孝杰率军抵达大非川之后,他和论钦陵之间已经有数度交手。
不过论钦陵始终都没有调遣大军作战,唯恐一个不小心,就再度落入到刘仁轨的算计的当中。
所以如今大非川作战,都是小股骑兵在穿插,无数斥候来回绞杀,凶险残忍。
李绚一提及到大非川,慕容忠和慕容智立刻就沉默了下来。
最后,慕容忠终于忍不住的问道:“王叔真的要离开伏俟城吗?”
“当然。”李绚直截了当的答应,随口继续催促道:“还请大将军早日抵达伏俟城,如此,本王也好将这些时日储存的左骁卫部的粮草,转移给大将军。”
“等等,粮草。”
“没错,粮草。”李绚点头,看着一脸不明所以的慕容忠和慕容智说道:“从本王抵达伏俟城开始,左骁卫大军的粮草就都会从青南运来,一千右屯卫士卒,转运本王麾下六千士卒,还有左骁卫麾下六千骑兵,运力实在紧张。”
慕容忠和慕容智相互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一千人,运转一万两千人的粮草,一日运输之量,未必能够大军一日所需,如何还有余力顾及到城中百姓。
“等等,王叔说王叔要走?”慕容忠这个时候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绚笑笑,说道:“嗯,大唐和吐蕃之间,应该还有一战,若是这一战能胜,那么吐谷浑之事,这一次大军便能彻底的抵定胜数,之后便是慢慢的积攒粮草和大军,再行攻伐逻些了。”
慕容忠没有管李绚后面说的那么一大串,只是很直接问道:“王叔若是离开,那左骁卫的粮草呢,依旧由右屯卫转运吗?”
“这就不是本王所能知晓的了。”李绚神色淡漠下来,神色之间冷漠更多。
慕容忠心头的火忍不住的一阵腾起,南昌王若是就这么走了,那么左骁卫的粮饷找谁去要,整个伏俟城十万百姓,他们的口粮又从哪里去要。
就在慕容忠,忍不住起火的时候,一旁的慕容智按住了他的胳膊。
慕容忠想要站起来,但是却被慕容智死死的按了下来。
慕容智抬头,认真的看向李绚,然后开口:“在数月之前,大帅用吐蕃三千人的首级,换取了十万的牛羊,不知道是否可以将这十万牛羊,还给城中百姓。”
李绚直接摇头,说道:“此乃军中大事,本王所能决定的,若是大将军用心,那么就等大将军抵达伏俟城下之后,本王与大将军共同去找大帅,恳请大帅将这十万牛羊,还给百姓,如何?”
“如此便多谢大王了,等到他日。吾等必定加倍偿还。”慕容智很诚恳的看着李绚,然后认真拱手。
李绚笑笑摇头,说道:“一切都是份内之事,终究还是得请大将军抓紧时间赶来伏俟城,然后主持城中大局。”
慕容忠还想要说什么,直接被慕容智按了下来。
慕容智站起来,对着李绚拱手道:“如此便多谢王爷了。”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李绚笑呵呵的站了起来,对着慕容智和慕容忠说道:“还是得请大将军早日抵达伏俟城,如此本王才好与论钦陵在战场中,一决雌雄。”
慕容智嘴角微微抽搐,然后拱手道:“那末将就告辞了。”
“王叔,忠告辞。”慕容忠跟着站了起来,李绚走出桌案,然后笑着将两人送出了大帐。
重新回到大帐的一瞬间,李绚的脸色变得异常的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厌恶。
看着已经站在大帐一侧的赤红藏和仁恩赐,李绚幽幽的抬眼:“二位知道,那十万头牛羊是怎么回事吗?”
赤红藏稍微犹豫了一下,拱手道:“听闻吐蕃有三千骑兵死在大唐,论钦陵用十万牛羊向大唐请求换回尸首。”
“那你们知道那死了的三千吐蕃骑兵是怎么一回事吗?”
赤红藏和仁恩赐相互对视一眼,忍不住的摇头说道:“臣下,不知。”
“三月底,论钦陵遣其弟勃伦赞刃率三千骑兵,突袭洮州英王殿下,被本王,右领军卫大将军李谨行,右领军卫中郎将黑齿常之一起击杀于洮州城下,之后陛下令吐蕃人用十万牛羊换回那三千骑兵的尸体,这才有了后来之事。”
李绚的神色冷的可怕,神色无比厌恶的说道:“他们是在要求本王向朝廷请求,将本王和麾下士卒的战利品送给他们父子,然后让他们父子来做这个救世救民的好人,真的是异想天开。”
赤红藏和仁恩赐站在一侧面面相觑,如今造成伏俟城缺粮的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在战前,吐蕃人不顾一切反对的强征了伏俟城的十万牛羊,送到了鄯州换取吐蕃士卒遗体的,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位南昌王造成的。
赤红藏则想的更远一些,今日利用伏俟城缺粮极限施压的,是这位南昌王的;之前导致城中缺粮的,也是这位南昌王,若是这一切,都在他的精心算计之下,那他这个人就真的太可怕了。
算计吐蕃导致伏俟城缺粮,然后利用缺粮压迫城中投降。
在数月之前,就已算到了今日之事。
这个人太可怕,太魔鬼了。
赤红藏深深的低下了头,就这么一个算计人心如同魔鬼一样的南昌王,那位青海国王之子,来此不仅没有携带任何的礼物,反而一副说话僵硬,高高在上的态度,没有一点恳求之事。
如果不是一旁有慕容智在使劲拉着,恐怕慕容忠早就被打出去了。
这是飘了啊,这么做事也难怪会被人坑。
想到这里,赤红藏向前拱手,认真说道::“敢问王爷,王爷是真的要在慕容诺曷钵抵达伏俟城之后离开吗?”
一旁的仁恩赐顿时深深的看向李绚。
这才是今日一切的症结所在,他们这些人,在慕容诺曷钵抵达之后,究竟要怎样处身。
要知道,他们和慕容家之间,可是有着一笔笔血仇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