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李贤从殿门前走出。
清风吹过,四下是无比肃然戒备的东宫卫士。
李贤面无表情的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隐隐间,他总能感到有一双双眼睛在窥伺自己。
李贤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敏感,还是说真的有人在盯着他,但到了眼下,他也只能当做没有任何察觉地继续走下去。
整个东宫,尽管皇甫公义,刘讷言,高岐等人明里暗里查了不知道多少遍,但这种感觉丝毫不减。
现在,李敬业就在书房藏着,按理说,李贤应该用尽一切手段,将暗藏的他人眼线全找出来。
但以今日洛阳之事,他实在不应该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没有了明崇俨,还有元万顷,武承嗣虽然被发配了出去,但还有裴炎。
最重要的,是还有他的母后在。
前台的那些棋子虽然被李贤一颗颗的拔出,但是在暗地里,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暗子又埋了下来。
……
李贤没有回寝宫休息,而是一个人在清冷的月下东宫慢慢的走着。
在明里暗里无数人的目光下,平静的走着。
想着如今的朝局,想着李敬业,同样也想着父皇。
说实话,李贤的确有过出了书房,就将李敬业藏在东宫的事情告诉给父皇,以此来换取父皇信任的打算。
但今日,皇帝就那么直直的倒了下来的景象,实在太过冲击他的心灵。
李贤忍不住的在想,他的父皇究竟还能支持多久。
万一某一天……再来很多不在意料当中的冲击之事,出事了……怎么办?
朝中宰相必定是会拥立他继位的,毕竟他是太子。
母……母后,必然是不希望他继位的,毕竟他不是她的儿子。
但要想在突然之间,阻止他继位,要么提前将他赶下太子职位,要么就留下遗诏。
母后,她的手里有遗诏吗?
父皇,他是怎么想的?
父皇,母后,似乎并不用多想,就知道答案。
父皇真正相信的人,今夜如此情况下,召薛仁贵回京,已经给了他答案。
但,为何,除此之外,父皇似乎也并没做什么要废掉他的举动。
为何?
李贤心中忍不住又升起一丝侥幸之心。
或许,韩国夫人之类的事情,都是假的,他依旧是他们的儿子,只不过是为了权利,母后她狠心的让别人如此针对他。
或许,父皇也是在考验他,看他能不能在和母后的争斗中获胜。
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遗诏。
……
不知不觉,李贤在一间房门紧闭的殿宇前停步。
窗楞斑驳,尘气扑面。
这里是东宫西院。
这间殿里,曾经摆放过孝敬皇帝李弘的灵位。
李贤刚想要叫人打开这里,但突然,他停住了。
自己今夜在这里的事情,还是不要闹出太大动静的好,免得让人多想。
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黑暗中的殿宇,李贤轻声说道:“皇兄。”
脑海中闪过孝敬皇帝李弘的人影,想起当初李弘身死之后,所有一切都内外乱局,李贤的脸色微微一变。
“皇兄!”李贤眼神在瞬间变得狠辣可怕。
哪有什么母子之情,哪有什么父子之情,一切不过是权利斗争之下,你死我活残酷的写照罢了。
转身,李贤朝着寝殿走去。
他要顺利登基继位,毁掉明崇俨的黑手不过是第一步,第二步,他要做的,是有更多的支持者。
首先是朝中的诸位宰相。
李贤在朝中的诸位宰相当中有自己亲信的人吗?
有。
正谏大夫薛元超,侍中刘审礼,甚至如果当初一切顺利的话,张大安也可能会同中书门下三品。
这些都是在突然出事之下,立场会偏向李贤的人。
但仅仅是立场偏向,他们这些宰相,其实几乎全部都是保持中立的人,像裴炎那样态度明显的还是少数。
六部尚书的态度,也由此可以窥见一二。
其次,是十六卫将领。
拱卫在皇帝身边的十六卫,常年保持在十万以上。
一旦出了事,真正能够有用的,无非禁卫,千牛卫,金吾卫,监门卫,领军卫。
尤其是前三者为重。
这些人和李贤接触的真的很少,反倒是武后,在金吾卫,千牛卫,甚至禁卫之中,都拥有极强的力量。
一旦出事,她立刻就能彻底封锁宫门。
李贤现在终于明白,李敬业为什么如此不看好自己。
因为他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但这一点,李贤早有准备。
因为皇宫拥有一个巨大的要害。
玄武门。
只要拿下玄武门,三百甲士便可控制整个皇宫。
关键是要在接下来控制局面。
宰相,诸卫,甚至朝堂。
……
遗诏。
李贤的脑海中一道电光闪过。
他终于明白了想要夺取皇位,真正的核心要害所在。
一旦父皇出事,自己想要凭借太子职位更上一步,那么遗诏是自己必须要拿到手的。
母后的手里有她的遗诏,自己的手里也有自己的遗诏。
明崇俨用的那些伪造信件的手段,已经给了李贤足够的提示。
但有了遗诏和太子之位,不过只是和母后打成平手而已,想要到时候获得更多人的支持,他需要更多的手段。
清查田产,厘清讼狱。
抬起头,看着闪着明亮烛光的寝殿,还有里面隐隐传来的太子妃和皇太孙的声音,李贤笑了。
他也不是没有任何能力的。
……
南昌王府,刘瑾瑜安顿母妃欧阳氏睡下,然后才朝后院走来。
整个府邸也从纷乱之中,逐渐的安静了下来。
他们刚刚才从宫里回来,府中的下人,也才刚从乐城县公府过来。
外面玉龙苑大门上燃烧的焦痕,清楚的告诉他们,刘瑾瑜之前安排的那一切,并不是杞人忧天。
在皇宫发生刺杀案的同时,洛阳城内也是纷乱四起,城中数以百计的突厥人朝着四面冲击而去。
各处望楼,坊门,王公府邸,甚至还有皇宫。
但可惜,左右金吾卫,左右千牛卫,左右监门卫,左右卫,大理寺,刑部,河南洛阳二县,全部都有准备。
突厥人虽然也造成了一些混乱,但终究是飞蛾扑火。
站在门前,听着刘舒璧,刘琼玉在和霞儿,昭儿玩闹,刘瑾瑜忍不住的松了口气。
今日一切终究无事。
想起今日皇宫中荒唐的刺杀,刘瑾瑜就忍不住的有些好笑。
亏自己还在事发当时,心里紧张的要命,怎么当时就没有想到,那场刺杀,本就是预料当中的安排。
突厥人刺杀皇帝,但却被皇帝在转眼间就彻底镇压。
一切如同在梦里一样,发生的极快,结束的也同样极快。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应该明白,突厥人是掉进了皇帝的陷阱中。
他们想要刺杀皇帝的消息,早就已经泄露了出去,宫中才会准备充分。
想通了这一点,也让内外无数人等,对皇帝,对大唐更加多敬畏。
但刘瑾瑜明白这里面的真相,即便是她都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更别说是监控整个长安洛阳的金吾卫和千牛卫,还有密卫,更甚至于对于接下来对突厥人的出兵都在皇帝的计划当中。
最多不过是三两千人,完全在朝廷的负担之内,但却能使草原更加的安静下来,只是……
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在后院门口停下,刘瑾瑜回头,看到一脸焦急的李笔,诧异的问道:“何事?”
“王妃,有魔教中人逃脱,大理寺通告各家王宫府邸,谨守门户,一旦有外人擅闯,即刻发信。”李笔将手里的信函向前一递,刘瑾瑜皱着眉头接过,上下看了一眼,不解的问道:“为何如此布局森严之下,还有被人逃走?”
“听说是地形狭窄,不宜大军进入,所以就暂时的动用了白马寺的高僧,但魔教中人的实力出乎意外,白马寺的两名高僧全部圆寂。”稍微停顿,李笔说道:“魔教中人,逃出洛阳之后,外面又有人接应,所以才被逃了。”
“既然人已经离开了洛阳,还怕什么,难道城中的魔教众人,还没有肃清吗?”刘瑾瑜有些不明所以。
李笔低身,拱手说道:“王妃,听说有人看到了李敬业在宫中出现。”
刘瑾瑜顿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李笔。
当初太子贺礼被盗的时候,他们就曾经怀疑过李敬业。
毕竟当初李敬业被贬,太子也很是出了一番力气。
他们曾经怀疑过李敬业,但怎么都没有想到,李敬业竟然已经回到了洛阳。
“那么说来,当初李敬业对太子贺礼下手,怕是打着要浑水摸鱼的打算。”刘瑾瑜忍不住的摇摇头,说道:“魔教的人跑了,李敬业没有抓住,还有突厥人牵扯进来,也怪不得宫里会紧张。”
李敬业和魔教中人,本就有种种关联,如今他和突厥人又通过魔教的人勾连起来。
又是一场风雨要来。
“从成都再调一批人过来吧。”刘瑾瑜深吸一口气,说道:“长安恐怕日后也不安宁。”
刘瑾瑜敏锐的嗅到了不安定的味道,提前准备人手。
“那么密卫那里,是否要报备一下?”李笔小心点问道。
“一切按照正规手续来,魔教闹事,还不允许各家添加人手了。”稍微停顿,刘瑾瑜跟着说道:“还有府里,盯得紧一些,不要让别人的手伸进来。”
“王妃放心,这件事王爷做过安排,属下回去再细查一遍就是。”李笔肃然的点头。
“还有,派人盯着长安的地面动静,有异常立刻通报。”刘瑾瑜紧跟着又说了一句。
“是!”李笔再度躬身,然后低声问道:“吐谷浑那边是不是不动?”
“稍微动一下无妨的。”刘瑾瑜摆摆手,说道:“洛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恐怕各家都要紧张上一阵,我们动一动,这才正常,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动,反而麻烦。”
“是!”李笔躬身,然后缓缓的退了下去。
刘瑾瑜转身,进入了房中,去找两个妹妹一起照料女儿儿子去了。
……
长安汉地宫之下,万年烛灯火闪烁。
一道光华从外面飞入,直接飞到了李邈的头顶,然后直接落下。
下一刻,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刚刚从洛阳回来,对于洛阳发生的一切都知道的非常清楚。
甚至就是他和云鹤壁救了萧天子,
武后,密卫,魔教,李敬业,突厥,很多事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也有一些他看不清楚,李敬业回来是做什么。
难道是太子吗?
李敬业造反,太子是台面上必要的旗帜。
但仅是旗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