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李绚站在大殿之中,认真拱手道:“所谓高原瘴,细说,其实是三种攻击方式。”
“哦!”李治坐在御榻之上,一下子就来了兴趣,直起身,点点头说道:“你继续。”
高原瘴,一听便知道和高原有关。
人在平原没事,但一到高原,立刻发病,下了高原反而很快好了。
大非川战败之后,朝中对高原瘴多有研究,但只是摸清了他的表象,对根底,还有如何治疗都不清楚。
李绚是朝中如今对高原瘴治疗,最有成果的人,也最有发言权。
殿中群臣同样紧紧的看着李绚,都希望能弄明白这其中的细节。
“陛下,人生活于这天地之间,便如同鱼儿生活于大海之中,只是相比于鱼儿之水,我等所需之气多为无形无影之物,但其实际存在。”李绚斟酌着语气,大气压这个问题可不好理解。
皇帝微微点头,李绚的这番话并不难听懂,但想要接受也没有那么容易。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帷帐之后,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
李绚眉头一挑,侧头看向一侧的帷帐之后。
一身道袍的明崇俨缓缓的从后面走了出来,对着皇帝拱手道:“陛下,《庄子齐物论》有类似之语。”
李治点点头,神色轻松许多,看向李绚笑了笑,说道:“南昌王,你继续。”
“是!”李绚躬身,好吧,将大气比做风,似乎也没有多少问题。
拱手,李绚继续开口:“陛下,大气看似无形无质,但其实却有实质,只不过压在身上,极轻,平时不见。”
“你是说,这天地之间的气有重,甚至,是实物。”李治直接明白李绚话里的意思。
只有实物才有重量,空气亦是如此。
“夫列子御风而行,若是实物,确是可解。”明崇俨微微点头,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不错。”李绚赞同的点头,说道:“若是御风,如同骑马乘车一般,便可如同古代先贤。”
道理虽然是偏的,但看起来似乎殿中这些大唐最聪明的人们,已经有所了解了。
李治率先摆摆手,说道:“伱继续。”
李绚松口气,继续说道:“陛下,人在天地之间,上有天,下有地,中有气覆压于身,与内天地交感,已经平衡;高原之上,气压薄弱,原本重压的内天地反弹,不够强壮之上,体内五脏六腑都会受到影响,甚至五气混乱生病,这便是高原瘴病情根本。”
高原低气压弄乱了人体原本的压力系统,人体不适应自然就要生病。
“外天地气压减弱,内天地五气外泄,故而生病。”明崇俨似乎是第一个懂了的人。
内天地,道家之人最是明白。
李绚看了明崇俨一眼,经过他的转化,虽然不那么准确,但比较能理解。
李治点点头,然后看向李绚说道:“你继续。”
“是!”李绚拱手,然后说道:“气压变化,五气混乱,内天地生变,为高原瘴之根本,再加上高原天地之炁不足,让人无法快速适应,需要送至高原之下。”
“高原之上,天地之炁不足,那吐蕃人岂非应该弱于我等?”明崇俨一下子就抓住了李绚言语之中的不明之处。
殿中其他人仿佛已经默认了明崇俨的发问,同时看向李绚。
“真人错了。”李绚微微摇头,说道:“天地之炁不足,但却可通过增多呼吸来弥补,吐蕃之人身体呼吸之能要强于我等,所以他们的身体,但凡是能活下来的,其实都要更强壮才是。”
明崇俨微微一愣,细想他们曾经遇到过的吐蕃人,虽然都是特殊,但身体强壮却是普通。
明崇俨转过身,对着李治微微躬身,他默认了李绚的看法。
“若是如此,南昌王,我朝应当不是吐蕃人对手才是?”李治直接问出来心中最关心的问题。
“陛下,并非如此。”李绚摇摇头,笑着说道:“炁之一物,对人而言,适量最好。我朝士卒抵达高原,呼吸不足,身体衰弱,同样,吐蕃人来到高原之下,呼吸过量,同样他们的身体也有不适,抓住时间便可将其击败。”
稍微停顿,李绚拱手道:“这便是我朝为何在高原多败,而吐蕃人则多在高原之下多败的缘故。”
李治细想这么多年的战事,的确如此。
“但若我朝士卒,长期逗留高原,或者吐蕃士卒长期逗留高原之下,年深日久,身体便会适应转变,局面就会危险了起来。”李绚沉沉躬身,但言语之间,却已经扫清了大唐和吐蕃之战的最大问题。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主张蚕食之策。”武后突然开口,众臣目光同时落在李绚身上。
李绚认真拱手,道:“的确如此。”
“所以现在,朕让你从乌海开始,一步步蚕食吐蕃,也是可行的喽?”李治紧跟着追问。
“是!”李绚这才意识到,这个坑,他给自己挖了。
李治笑着点点头,然后说道:“先拿下乌海,久治之事,朕要看南昌王如何解决。”
群臣都是聪明之人,顿时就意识到了皇帝已经为乌海之战的大策做了定论。
拿下乌海,然后缓步蚕食吐蕃。
更有聪明人想到,皇帝曾经赞誉过李绚,是大唐难得一见的守城之将。
如今看来,用在乌海更加合适。
“陛下,有些话终究是要说清楚的。”武后没好气的扫了李治一眼,将所有的问题全部丢了李绚,这可不是治国之法。
李绚赶紧松了一口气,对着武后恭敬的施礼。
武后摆摆手,看向李绚问道:“你刚才说有高原瘴三个攻击方式,说了两个,第三个是什么?”
“回禀天后,是低温。”
李绚神色肃然起来,拱手道:“高原温度普遍低于平原,冬日来临更早,春日远去更晚,低温加低压和低炁,三者一同作用,即便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悍卒,也只有一半能够适应。”
“但也有一半不是,就如同你之前所说的,提前挑选出来便是。”武后身体微微前倾,看向李绚问道:“所以,该如何挑选。”
“大抖拔谷。”李绚拱手,认真的说道:“祁连山脉之中,大抖拔谷位于托来南山之北,往西还有疏勒南山,疏勒南山最高峰为蒙克峰,其地势比乌海还要高拔,气压稀薄,天气寒冷,而那一带距离德令哈和凉州都不远。
如今那一带为大唐所有,将士卒轮番送到此地,三月之后,依旧不出问题之人,便是大军征伐吐蕃主力。”
“高原瘴就此破矣。”薛仁贵喃喃的说出来这几个字。
殿中群臣这一刻同时一愣,随即肃然,然后看向李治和武后,齐齐拱手道:“恭喜陛下,恭喜天后,高原瘴就此破矣。”
李治的脸上立刻露出来无比的兴奋。
的确,通过这种方法挑选出的士卒,将不会再畏惧高原瘴。
而且有凉州,肃州,伏俟城和德令哈的支持,这种挑选的手段要温和有效的多。
李治刚想要说什么,然后就感到武后拍了拍他的胳膊。
李治侧头一眼,武后目光一指李绚。
李治随即看去,然后就看到李绚的脸上的兴奋远没有其他人那么明显,甚至还有一丝担忧。
“众位爱卿平身。”李治看着李绚,直接问道:“南昌王,可还有什么不对之处?”
“是的,陛下。”李绚脸色苦笑,然后拱手道:“还是粮草运输问题。”
“不是有水车吗?”李治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李绚苦笑着说道:“陛下不知,水车之所以能在河州廓州运行,主要因为地势险峻,黄河湍急。
吐蕃当时即便是占有同仁,但也无法越过黄河破坏水车,但如今玛积山道之中则是不同。
虽然崎岖难行,水量也够用,但吐蕃人也更加容易潜入,破坏水车。
哪怕不对水车动手,只需破坏缆绳,水车运输一道,便已被破解。”
李治的脸色随即凝重了起来。
乌海之战两个重要难题,一个粮草,一个高原瘴。
原本以为解决了粮草,剩下高原瘴难以解决。
谁成想,竟然是解决了高原瘴,最后留下粮草问题反而没法解决。
李绚认真拱手,说道:“陛下,水车运输之所以成型,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在当时,吐蕃人对水车运输认知不多,故而并没有太过在意,但是如今,以论钦陵之能,如何还会允许水车再度成型。
一旦我军抵达乌海之下,那么彼辈必然绕路进入山道,大肆破坏水车和缆绳,我军依旧是困局。”
李绚这番话说完,薛仁贵和刘审礼的脸色同时不好看。
他们之所以对明年之战有信心,关键就在于水车运输。
要知道,水车运输不仅可以运送粮草,同时还可以运送士卒。
将得了高原瘴的士卒送下山,将身体健壮的士卒送上山,所以高原瘴对他们来讲其实也不是太大的难题。
但是现在,水车一毁,情况立刻就陷入危局。
甚至搞不好,一切就会重新成为当年的大非川。
“也并非完全没有解决之道。”刘仁轨这个时候幽幽的开口。
群臣的目光同时看了过去。
“既然要挑选精锐士卒,那么登上玛积雪山的士卒数量,便远没有原本预计的那么多,如此一来,一人双骑,也是可以的。”刘仁轨瞬间就点出来众人忽略的要害。
一人骑马,一马带粮,如此一来,粮草运输就要缓解许多。
“不错。”刘审礼跟着点头,说道:“水车运输还是可以用的,很多士卒无法登陆乌海,但是却可反过来深入山中,探索山道,驱赶吐蕃斥候,修复被毁水车,虽然要比预计麻烦一些,但依旧有用。”
“不错。”李治赞同的点头,情况的确没有李绚说的那么恶劣。
李治低头看向李绚,看他依旧有些迟疑,直接问道:“南昌王,你如何说?”
李绚拱手,说道:“如此一来,山中,还有苦海北部,恐怕就都要建立营寨。尤其是苦海北部,只要守住山口,那么吐蕃骑兵就无法绕过乌海,大举杀入。”
“的确,当有如此防备。”李治点点头,转身看向武后,低声问道:“皇后,如此,粮饷准备足够吗?”
“乌海前锋,数量不得超过五千,便为可行。”武后的目光落在薛仁贵和刘审礼身上。
谁能够用五千人拿下乌海,守住乌海,谁便是大军主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