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的东阳江上,一艘巨大的官船从东面驶来,船行甚快。
李绚站在船首,任凭劲风吹拂,目光依旧死死盯在远处。
视线尽头,一处占地极广的山庄已经燃起了熊熊火光,那里便是刘家的绿柳山庄。
……
翻阅着手里的纸条,李绚微微摇头,手往后摆。
纸条上的两个字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速来。”
李绚不知道丘贞沐在绿柳山庄究竟发现了什么,便让他速速赶往。
绿柳山庄在东阳县城西北,正好在东阳到义乌的这条路上。
前方是东阳江,后方是一片开阔的田地,坐拥上千顷的良田,每日灌溉之下,不知道亩产多丰,可即便如此,刘家依旧每日盘剥百姓,迫其谋反,最后还要鲸吞其地。
李绚侧着头,看向身后的刘几,相比于他那个愚蠢的儿子,这个家伙才是真正老谋深算的。
“校尉,本王冒昧问一句,像你这样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天阴教起事的人,在天阴教内多吗?”
李绚突然的问题让刘几微微一愣,然后就听李绚继续说道:“校尉可随意,回答不回答都没关系,其实本王心里已经有所答案了,只不过是不知道规模大小罢了。”
稍微踌躇了一下,刘几神色黯然的点点头,说道:“教中人员复杂,来历各有不同。
在下虽然并不看好,但也尽心竭力,之所以放那么多贷契出去,无非就是想要让百姓在战事中多存点钱罢了
至于之后,刘家不知还是否存在……
就算是刘家还在,由吾家接手他们的田产,也好过其他人家。
王爷不会以为,其他人家会比刘家在此事上的处置要好吧。”
“校尉所言有理。”李绚略一思索,微微点头。
这一点他是赞同的,相比于刘家,其他各家在战后盘剥百姓之上,手段要百倍甚于刘家。
“至于说教内,在下的确和其他人有过交流,除了一些特殊的将全身心交予太阴神女的教众之外,大多数人都是希望天阴神女能够带领大家开创一番新天地的……不过类似我等这般一直走南闯北的,大多数心里都清楚,这一次的起事,其实希望渺茫。”
刘几神色感慨,能够看的出,他是真的不怎么看好天阴教的起事。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或许他们可以创造一番奇迹,但到了如今,他们能做的,甚至就连当年都不如。”李绚摇摇头,平静的说道:“如今的吴越各州,绝大多数都还算政治清明,百姓虽然并不富足,但生活并不艰辛。
世家大族虽然猖獗,但与朝廷勾连颇深,一旦有变,朝廷未必就不会猜忌其心,从而影响仕途。
所以就算有世家大族涉足其中,但绝对抽身奇快,他们想的,无非就是借这个机会更多的侵吞受到战事影响的百姓土地罢了,天阴教在前期能够借到的助力或许不少,但一旦到了某个程度,开始威胁东南世家那个时候,反噬立刻就来了。”
天阴教无非就是世家大族用来用来财富的一把刀罢了,可是当这把刀开始威胁到东南世家的时候,他们立刻就会折断这把刀。
天阴教的根基是百姓,百姓一旦造反,所求的必然是土地,是被世家大族巧取豪夺的土地。
天阴教一旦势大,立刻就会挥刀斩向东南世家。
这一刀任何人都控制不住,所以东南世家要做的,就是在这把刀斩向他们自己之前,提前折断这把刀。
然后再把断刀回炉。
刘几上下审视的打量着李绚,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李绚究竟会如何抉择。
但几乎可以肯定,李绚绝对不会世家大族轻易得逞的。
“天阴教虽然战力有限,但裹挟之下,其势也同样非同小可。”刘几满含深意的看了李绚一眼。
“天阴教能够成为朝廷心腹大患,本王还是心中有数的。”李绚平静的点点头,随即赞同的说道:“其最能为者,无非破坏二字,这教匪一过,寸草不生啊!”
刘几无声的默然下来,李绚听懂了他的意思。
轻吸一口气,刘几正色的说道:“其实,在教中也有不少有识之士,在当年一战之时,也都曾竭力的去发展,但战事一起,内外都不容你安心发展,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一败涂地。”
刘几几句话,道出了天阴教内部最大的隐忧。
这个时候,就听李绚淡淡的问道:“如此问题,就连校尉都看的如此清楚,那为何有些人还要逆天而为呢,总不会只是图谋侥幸吧?”
“因为再不出手,他们就再也没机会出手了。”刘几这个时候突然间凄然一笑,说道:“王爷不会认为这一次先动手的是我等呢吧?”
“嗯?”李绚眉头忍不住的一挑,随即他脑海中一道闪光闪过,他整个人顿时明了:“是王刺史?”
“不错,就是王方鳞,婺州刺史王方鳞。”刘几的脸色肃然起来,看着李绚说道:“就在三月之前,王方鳞就已经开始为清查田亩做准备,无故侵占百姓土地者,轻者退偿,重者判刑流放不一而足。
婺州世家自然心中惶惶,这才有了之后世家和教中联手的刺杀之事,教主也是在这个时候,断然决定起事。”
“你们教主也是在害怕,一旦王刺史功成,婺州恐在数十年之内,都无有伱们的任何机会,你们害怕王刺史的后继者也会如此而为。”李绚有些恍然的点点头,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的说道:“是了,怪不得陛下是派本王来,怪不得陛下会启用别驾一职。”
原来他这一行的根本,就是为王方鳞站台而来的。
一个皇族,一个郡王,还检校千牛卫中郎将。
这样一个人的到来,足够表示皇帝在王方鳞被刺一案上的愤怒。
李绚来到婺州,根本就不是让他来对付天阴教的,而是来震慑东南世家不敢轻举妄动的。
也怪不得很多人一开始并没有将李绚放在眼里,他们更多的时候,是将李绚看成是一个象征罢了。
根本没有多少人会想到,李绚真正是来杀人的。
“恐怕谁没想到,本王竟然如此能够折腾,和你等的牵扯越来越重。”李绚低着头,思索说道:“来东阳之前,本王的行为并未出格,只是到了东阳之后……还好,查察大案,杀鸡儆猴!”
李绚嘴角笑了,他这一番作为,虽然说并未猜中皇帝心思,但是误打误撞之下,反而为以后的行事做下铺垫。
他以后要做的,无非就是调整自己针对的目标,从而便可全身而退。
“校尉,本王这个时候,反而希望你和中书舍人刘公是真的连宗了!哈哈!”李绚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
皇帝现在正需要一只鸡,如果被李绚找到和中书舍人刘祎之有关的书信,哪怕是他的家人,这位北门学士也要倒大霉。
现在这个时候,任何敢和东南世家勾连的朝中高官,都要受到严责。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李绚嘴角微微上挑,目光望向河道中央突兀出现的一艘水师战船,面色平静。
水师战船的对面,是一片破败的刘家庄园。
内中有不少地方,在青天白日之下,依旧燃烧着熊熊烈火,甚至在西南的角落里,还有一阵阵的厮杀声传来。
“怎的,到现在,战事还未结束。校尉,那里待的是什么人?”李绚伸手一指西南方厮杀所在。
“那里是教中之前调入东阳的一队人手,昨夜才出事之后,吾子将其调入了庄园之中,避免像城内一样,被王爷轻易屠杀殆尽。”刘几看着早晨离去时,还宁静祥和的庄园,如今归来,那里却已经是半片废墟,门楼坍塌,硝烟四起。
一队又一队的千牛卫从里面进进出出,庄中的仆役和侍女,在刀剑的逼迫下,被压于一旁。
看着彻底坍塌的门楼,还有一侧坍塌了半面的墙壁,以及地上残留的碎石。
刘几的脸色微微一变:“王爷,恐怕小人家中的庄园内用不着动用投石机吧?”
“你看出来了?”李绚有些诧异,侧头看向一侧的水师战船,上面也没有任何投石机的踪影啊。
不过李绚还是看着远处的坍塌的门楼,淡淡的说道:“狮子搏兔,当用全力,本王将来难免要和贵教争锋相对,现在提前有所适应,还是有必要的。”
说话之间,他们一行人已经下了楼船。
踏足在地面上,之前随着船行带来的清新空气彻底不见,一股浓重肃杀的硝烟感扑面而来。
站在李绚一侧的刘几,这个时候,就看到之前在船上,还温和谦恭有礼的李绚,一刹那间,脸色就变得庄肃冷杀起来。
甚至能够从侧面看到他的眼神中有一丝血色闪过。
“走!”李绚一开始,便率先迈步朝庄中走去。
数名千牛卫在这个时候围拢在李绚身侧,之前在船上还对他爱答不理的千牛卫,这个时候已经彻底的将他和李绚隔开,丝毫不给他再度接近的机会。
一行人,很快迈过被投石机轰塌的门楼,迈步走进了大院之中。
两侧的空地上,跪满了数十名各色的侍女和仆役,但所有人都瑟瑟发抖的俯身低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李绚目光从被拖到一侧后方,心口被钉上羽箭的尸体身上掠过,目光下意识的看向墙头。
果然,在墙上,屋檐顶上,站着数名张弓搭箭的卫士。
这个时候,就见周申快步的从里面迎出,他还没开口,李绚就直接喝问:“怎么回事,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拿下整座庄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