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灯火闪烁。
武后手握金笔,停在一边,抬头皱眉看着苏良嗣:“你说周国公府有很多崭新酒器?”
“是,而且全都是新打造的金器。”
苏良嗣拱手,脸色凝重的说道:“臣观察良久,在周国公府,有很多酒壶,酒樽,酒畔,还有灯盏,全部都是用崭新的金子打造的,而且……”
“而且什么?”武后身体前倾。
苏良嗣拱手,认真说道:“而且这些金器,几乎全部都是用七成五分金两成五分银比列打造的,成分很特殊。”
武后一愣皱眉道:“这里面金子的分量怎么这么少?”
一般而言,朝中贵族家中打造金银器,都是用八成金两成银混合而成。
一旦银子用的多了,光泽不同,容易被人看出本质,反而大丢颜面。
武承嗣家中的金器便是如此。
虽然金银份量只是错差了一点,但还是被敏锐的苏良嗣看出了端倪。
苏良嗣担忧的拱手,道:“这些金银器,很有可能是将成品熔炼之后,重新打造的。”
武后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因为原本的金器,本身就含银量过高,所以再度熔炼的时候,提取不出银来,便只能按照原有的成分打造。
那么原本的成分来自哪里?
……
“有什么证据吗?”武后抬头,看向苏良嗣,呼吸沉重。
如果说武承嗣之前谣言诬陷李显和李绚,后果并不严重,骂上两句也就是了。
后面被魔教牵连,勾连到突厥之战,但终究结果还没有出来,所以让他先留在长安。
如今今日又冒出了家中有大量金器来源不明的事情,一旦有实证……
“天后。”苏良嗣上前,从袖子里面摸出一块金饼上递,然后拱手说道:“这是臣在东宫陕北一座矿山里找到的,当时太子贤私下将很多矿石卖掉,但因为是私下买卖,所以换来的金银价值并不高,又混同打造,这才有了这些金饼……”
军资。
武后的呼吸凝重起来,看着放在桌案上的金饼,目光凝重:“这些的成分和那些金器成分差不多?”
“一模一样。”苏良嗣心中轻叹一声,说道:“若是将这些金饼,熔炼打造成金器,不管是自用也好,送人也罢,都很难查得出来,若非今日臣去周国公府邸,也未必能看到这些东西。”
“是了,你们是主动去的周国公府。”武后面色沉冷,轻声开口:“你觉得南昌王是否提前知道了此事,所以刻意带伱去周国公府?”
苏良嗣低头,想着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最后摇摇头,说道:“拉拢周国公,其实是上个月,东宫刚成立,南昌王就定下的计策。
甚至臣听说,在太子还没有入住东宫之前,南昌王便已经为殿下定好了拉拢北门学士,拉拢周国公的谋划,所以今日去周国公府,是很早就定下的,毕竟周国公生辰也不是臣等能定的。”
武后轻轻的点头,眼神思索。
苏良嗣继续开口,说道:“至于矿山之事,也是英王妃先提及,南昌王才知道了这件事,而英王妃之所以知情,臣奉旨查察,最后查出问题是出在少府。”
“少府?”武后眉头一皱,随即说道:“韦弘机?”
“是!”苏良嗣拱手,说道:“前少府监韦弘机和太子家令韦弘敏是同辈的族兄弟。
英王妃先是让韦弘敏透过韦弘机的关系打探,才知道这一切背后有另外一只手抢了属于东宫的金银,所以才想要借助南昌王大手来探查此事。”
“倒也有些心机。”武后微微点头,韦氏这种手段看起来不错,但实际上还很幼稚。
“谁成想,南昌王轻而易举就将此事推到了臣等身上。”苏良嗣嘴角带起一丝苦涩,最后最麻烦的事情全部落在了他身上。
案子追查到了武承嗣的身上,最后即便是对武承嗣治罪,武后也难免会对他有所不满,所以这件事情苏良嗣其实进退两难。
但是李绚站在前面,彻底堵死了他的另外一条路,所以这个时候,他的选择很少。
“南昌王后来自己没查?”武后目光严肃的看向苏良嗣。
苏良嗣拱手,说道:“南昌王查没查臣不知道,因为他如今正用心在相王和北门学士身上,而这事,南昌王已经托给了臣。”
武后点点头,她明白苏良嗣话里的意思。
李绚不是没查,而是现在时间还短,他还没来得及深查。
“天后,臣说句冒昧的。”苏良嗣拱手,然后担忧的说道:“此事,若非周国公太过张扬,太过粗糙大意,也不至于让臣发现,至于南昌王,臣说句实话,便是南昌王知道了此事,恐怕也不会戳破,反而是会帮助遮掩。”
“哦?”武后抬头,看向苏良嗣:“你继续说。”
“是!”苏良嗣躬身,沉吟着说道:“臣与南昌王接触时间也算不短了,南昌王行事多有恢宏大气之感,比如召左史范履冰任职东宫,前往周国公府为周国公庆贺,做事多是一举多得的手段,而且阳谋居多。”
稍微停顿,苏良嗣舔了舔嘴唇,说道:“今日之事,若是被南昌王知晓,他恐怕真的不会揭穿,最后只会在临走的时候,跟周国公提一句,让他仔细看看东宫的贺礼……臣相信不到明日,这些东西就会出现在东宫。”
“他的格局比本宫原本想的要大啊!”武后轻轻的点头,目光微微闪烁。
南昌王原本没这么厉害,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步步变化的呢?
是从李贤被废之后,李显被封太子之前。
李绚就已经开始逐渐在警惕韦氏,从而逐渐的靠向自己,然后一步步吸纳北门学士,甚至包括武承嗣。
其实这样反而是武后在逐渐的影响掌控李绚。
但这种影响和掌控更加的不可控。
因为李绚在成长,因为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李显。
借助李显的力量,李绚能逐渐的将北门学士和武承嗣的力量拉出去,自己逐渐强大起来。
同时李显也在逐渐的强大起来,而李绚又根本不会威胁到李显。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这两年有事,李绚必须要每年早早的回来,不然的话,他会经常性的待在昌州,每年年底腊月小年之前回京,然后在正月初九之后离开长安,总共待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李绚就算是想做什么也很难。
武后突然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信息,田游岩。
似乎李绚的变化,都是在陪同皇帝去见潘师正之后。
东宫的架子在快速的搭建起来,李显在逐渐的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太子。
一名合格的储君。
……
“东宫的事情继续盯着,南昌王那边要多盯着一些,还有,周国公那边,将他所有暗中的手脚全部找出来,全部打断,做完之后,传旨,让他将所有金银全部送到东宫。”武后目光冷峻。
苏良嗣心里一跳,随即拱手道:“喏!”
这些金银,武后没有留在宫里,而是直接送到了东宫。
等于中间省却了内库和少府的经转。
原本这些金银,从东宫赐下,不管是数量,还是赏赐,武后都能做些手脚,但是她却全送到东宫。
这里面除了替武承嗣消减罪行以外,同时暗中做下算计的手脚。
这手脚便是东宫如何处置这批金银。
薛元超,南昌王,姚令璋,李显,甚至还有韦妃,如何处理这里金银,将很能看出东宫内部的一切现状。
尤其其中的人心算计,苏良嗣现在都还想不透彻,但也知道绝不简单。
“臣告退。”苏良嗣拱手,武后抬头,微微颔首,苏良嗣便小心的退了下去。
武后低头,看着眼前的奏折,其中还有不少李绚和元万顷相互之间谈话的内容。
最后武后轻叹一声,说道:“潜龙在渊,潜龙勿用啊!”
抬起头,武后直接开口:“来人。”
“喏!”一名舍人从帷帐之后站了出来。
“去周国公府,赏他十个耳光,打得重些。”武后神色无比恼怒。
“是!”舍人快速的离开,数名千牛卫已经紧紧跟上。
紫宸殿中,武后的神色出乎意外的平静了下来。
平静中带着冷漠。
冷漠的眼神之下,带着审视。
带着深深算计的思索。
……
呼啸的西风在殿外怒吼。
殿宇之中,李贤抱着儿子李光顺,面色紧张的看着内殿之中。
凄惨的嘶吼声,从内殿之中传来,数名侍女在不停的来回。
李贤虽然被废为熟人,圈禁西内苑,但待遇实际上也没有差到凄惨的地步。
毕竟他是皇帝和武后的儿子。
人已经被废,前事已了。
而且李显还带着李旦,太平公主,上奏请求将李贤的儿子过继李弘为嗣。
那起码又是一个郡王的爵位。
保护之意昭然。
在没有武后和皇帝刻意授意刁难的情况下,没人敢随意针对李贤。
但即便如此,李贤现在的生活和以前都是天与地的区别。
好在跟着的还有几名侍女,不然房氏生子,跟前只有李贤一人,又是一个大麻烦。
嘶吼声不断,李光顺紧紧的抱着李贤的胳膊,瑟瑟发抖。
李贤神色虽然紧张,但还算平静,毕竟这已经不是房氏第一次生产了。
时间如同滴水一样漫长,突然,虚弱的叫声一停。
下一刻,一声清亮的婴啼从内殿传来。
李贤顿时松了口气,浑身上下气力皆无,差点直接瘫在地上。
这个时候,一名青衣侍女一脸欣喜的从内中出来,对着李贤拱手道:“恭喜殿下,是名王子。”
李贤顿时无比欢喜起来,他下意识的就要冲进房中。
就在这时,窗外猛地“轰隆”一声。
刺目的雷霆划过夜空,下一刻,倾盆大雨已经降落。
李贤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异常苍白。
天明之后,圣旨到。
“敕:废太子贤次子李光仁录入皇家宗谱,为孝敬皇帝嗣,封临淄郡王,实封八百户,钦此。”
“儿领旨谢恩。”
李贤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俯首领旨。
“天后口谕,临淄郡王西内苑居一月,满月之后,送往洛阳。”
“儿谢母后。”
等到内侍走后,李贤长长的送了口气,随即瘫坐在地,满脸苦笑。
去洛阳给皇兄做嗣子,总好过在这里被永远圈禁。
……
清晨,李绚一个人坐在书房。
外面晨光透入,光影斑斓。
不是临淄郡王李隆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