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大营当中,勃伦赞刃看着眼前的信笺,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眼前一身吐蕃打扮的中年男子,有些颤抖的问道:“我二兄死了?”
中年男子脸色哀戚的点头,说道:“大相在前线中箭,回到那曲之后,不治身亡。”
勃伦赞刃顿时一把将手里的信笺捏死,然后死死的盯着中年男子说道:“你说你是达日哈的人?”
中年男子拱手道:“那曲城破之后,属下和达日哈将军一起从城中逃出,大相所在的马车被南昌王派人拦截,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大相的消息。”
勃伦赞刃的脸色彻底的阴沉了下来,他看着中年男子,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我二兄回到那曲之后,就不治而亡,之后又说他所在的马车被人拦截……”
“那是载着大相遗体的马车。”中年男子满脸哀伤的低头。
“然后伱就来告诉我我二兄死了。”勃伦赞刃死死的盯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神色平静的拱手道:“属下是奉了达日哈将军的命令。”
“达日哈,我看是南昌王吧,来人。”勃伦赞刃猛然间看向外面。
一声冷喝,下一刻数名健壮的卫士已经冲进来帐中,根本也不用等勃伦赞刃下令,他们手里的刀已经架在了中年男子的脖子上。
然而,哪怕是利刃加身,中年男子也依旧毫不变色,目光平静的看着勃伦赞刃。
勃伦赞刃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胸膛剧烈的起伏。
片刻之后,他终于还是摆手,一众卫士立刻便退了出去。
“你说话,虽然似我吐蕃人,但你的一些东西全是唐人的举止……不,你是故意的,故意露出破绽的。”勃伦赞刃脸色顿时无比阴沉的看向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笑笑,拱手道:“在下郭忠见过将军,在下在吐蕃生活多年,倒也并非是南昌王的人,而是来替南昌王传一句口信。”
“你说。”勃伦赞刃呼吸顿时沉重了下来。
“论钦陵虽死,但赞悉若还在,那若是赞悉若也死了,噶尔家族能够在没卢氏的屠刀下幸存下来吗?”郭忠轻飘飘的一句话,勃伦赞刃顿时脸色大变,拳头紧握,恶狠狠的说道:“你说什么?”
“在下说什么,将军心知肚明。”郭忠从袖子里面抽出一张绢纸,递到了勃伦赞刃的面前,然后平静的说道:“这是没卢氏已经拉拢到的所有吐蕃贵族的名单,将军自己看。”
勃伦赞刃顿时拿起了名单,仅仅是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彻底的阴沉了下来。
这些人都是逻些之外,各个地方邦城的首脑人物。
这些人,要么是和噶尔家族有仇的,要么就是和噶尔家族有极大利益纠纷的,还有便是噶尔家族也在极力拉拢的,这些人如今全部归到了没卢氏的旗下……不,他们是归到了赞普的旗下。
勃伦赞刃这下算是彻底清楚了,这些人,是彻彻底底的他噶尔家族的敌对派。
“如今大相亡故,副相尚在,但若是副相也亡,将军觉得,没卢氏会如何做?”郭忠再度说起这番话,勃伦赞刃的脸色彻底的沉了下去。
论钦陵死了,如今消息虽然还不被逻些所知,但论钦陵战败,已经让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赞悉若虽然暂时以副相代替大相掌握军权,但实际上已经向王室让渡了不少权利出去。
如果赞悉若再败在南昌王的手里,那么……
“不对,我大兄如何会败?”勃伦赞刃猛地抬起头,死死的盯住了郭忠。
郭忠平静的笑笑,说道:“那位南昌王,虽然杀伐无双,但其实在大唐,他的守城之力,却还要在杀伐之上,从逻些越七百里攻伐那曲,眼下或许还能略占上风,但冬日马上就来了。”
勃伦赞刃的脸色彻底的阴沉了下来。
是的,冬日马上就来了。
吐蕃虽然比唐古拉山以北要温暖一些,但也绝对好不了太多,这里毕竟是高原。
不说是大唐江南了,就是长安洛阳他们也比不上,只不过是昌都和玛多这些地方强。
冬日一来,立刻天寒地冻,攻城如何不说,粮草的运输就是大问题。
冬日攻伐坚城,他们的难度还要数倍在平日之上。
万一,万一大兄也战败了。
勃伦赞刃突然平静的抬头,看着郭忠,坚定的说道:“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起码在那位南昌王大败我大兄之前,他别想利用我,当年的那件事情……”
“当年事情,在下不知。”郭忠直接打断了勃伦赞刃,然后神色平静的说道:“在此此次来,也并非是想要一次就说服将军,只是希望将军能够小心,小心那位王太后,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就向大唐乞降求和了。”
勃伦赞刃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死死的盯着郭忠。
就见郭忠轻轻冷笑道:“将军觉得,若是没卢氏乞降求和,那么她会给大唐什么东西作为求和的信物呢?”
勃伦赞刃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呼吸已经异常沉重起来。
“在九百年前,中原战国之时,秦赵相争,秦胜而赵败,但又有一战之力,彼时,赵王欲求和,最后赵相送上的,却是赵国名将李牧的人头,将军小心。”郭忠拱手,然后缓缓的退了出去。
勃伦赞刃坐在那里,脸色已经十分的阴沉。
名将,战神。
噶尔家族。
……
错那河,十几艘巨大的官船,缓缓东行。
李绚一身黑衣黑甲,平静的笑着看向侧畔的王德真,问道:“叔父觉得,勃伦赞刃心会动吗?”
一身绯色长袍的王德真目光看向长河南岸无数正在纵横的黑甲骑兵,微微摇头道:“一切还是要看大帅和赞悉若这一战。
若是这一战真的能胜,那么之后,就算是勃伦赞刃不动心,我们也依旧能够拿下逻些,不过是到时损失大些罢了。”
李绚笑容收敛,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才忍不住轻叹一声道:“叔父所言极是,绚已经请命从江南调兵,若是能在吐蕃建立水师,那么怒江,逻些河,还有雅鲁藏布江水系,就会成为我等最大的帮手。
到时,纵横整个吐蕃,也不过是在指日之间,也并不需要勃伦赞刃的帮助。”
“但时间,你最关心的是时间,你要在明年就彻底鼎定吐蕃,我们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心里要有准备,一旦计算出了差错……所以也不能急,稳稳的来。”王德真深深的看向李绚。
“多谢叔父指点,绚明白了。”李绚对着王德真认真的拱手。
王德真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如同当头棒喝,让李绚最近一段时间有些躁动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
论钦陵已死,李绚也开始窥见逻些城破的机会。
这让他忍不住的兴奋,但如今重新审视整件事情,事情或许并不会如他想的那么顺利。
当然,这里面很多事情是王德真不知道的,但眼下这样的清醒,却能让李绚看到很多自己忽略的地方。
身后,二十几艘战船上,满满的是王德真从昌州运来的秋后第一批军粮。
有了这批军粮,他们起码可以在那曲坚持一个月。
不算本地粮食,不算本地百姓,这些是数万大军一个月的军粮。
另外还有大量的军械将从错那湖运来。
这些都是李绚让韦弘机在错那湖北,开采吐蕃矿石,然后打造的。
用的都是吐蕃当地人。
而他们付出的,不过就是一些新建造起来的木屋,足够三餐的粮食。
粮食还是他们自己种的。
如今李绚已经在逻些极大的收拢人心,安定民意。
……
“叔父此番来了,那曲四周的事情要可以快一些。”李绚看向那曲城门口。
在那里,无数的百姓正在城门口,开挖沟渠,这些沟渠很快就会和错那河联通,成为更为广阔的护城河。
李绚当初攻城的时候,这里的护城河就成了任由李绚手下的船队随意往来的要道。
如今,他占据了这座城市,吐蕃人再想要重新夺回去,那就真的得好好的问一问,他和手里的箭利不利了。
“收割粮草,囤积仓库,编修户籍,这些的确是户部的活。”王德真有些好笑的摇摇头。
他没想到,自己都到了吐蕃了,竟然还躲不开户部的这些事情。
“另外,还有军卒和当地百姓通婚诸事,叔父也得要管起来。”李绚话刚一开口,王德真就有些没好气的看向李绚,说道:“大帅这是将德真当做长史在用了。”
“这些可是逻些道真正的家底,叔父不做,那么恐怕就得绚亲自去做了。”李绚微微摇头,一副不想趟这趟浑水的模样。
王德真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他是户部侍郎,自然清楚这些粮草,户籍,婚姻诸事对一个地方政权的重要性。
甚至不客气的讲,掌握了这些东西,就等于掌握了一个地方所有的一切。
李绚是做过地方别驾和刺史的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忌讳,所以他尽可能的不插手。
尤其是在王德真到了之后。
“那么这些便由德真接手,琅琊郡公,就负责军中事务吧。”王德真微微点头,事情定了下来。
“如此甚好。”李绚的目光看向那曲河南岸,说道:“如今,赞悉若的大军已经到了当雄县,如今正在逐渐的北上,我们的力量也在逐渐的收拢,如今就看他们什么时候杀过来了。”
“这一次我们要守的,可不仅仅是当雄,还有那曲湖的营寨,安多城,还有班戈,聂荣,索县,比如等地,赞悉若说不好会以围困那曲为中心,然后分兵攻取其他地方,尤其是错那湖,那里更是我们的咽喉。”
王德真抬眼看向李绚,脸色担忧的说道:“大帅做好准备了吗?”
“没什么问题。”李绚平静的笑笑,说道:“论守城,绚还是有些心得的,扩宽河道,本身就是一种防守之势,吐蕃人想要攻破这一关很难,而我们要攻破他们,实际上又要看时机。”
“什么样的时机?”王德真异常敏锐的询问。
李绚笑笑,摇头道:“当然是吐蕃后路的问题,除了王室和噶尔家族眼下的矛盾之外,吐蕃的另外一个问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