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阳殿前,午后光影斑斓。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小心的走了进去,随即停下。
武后放下了手里的细竹金笔,抬起头看向侧前。
“参见天后。”密卫统领王隐客肃然躬身,面色郑重。
“情况查的如何了?”武后面色中莫名的带着一丝惆怅。
“回禀天后。”王隐客躬身,道:“同安太夫人一夜都待在城西庄园之中,没有出外,任何人求见也不见。”
“东西呢?”武后的眼神逐渐冷厉起来。
“回天后,在郑氏庄园没有收获,或许是贴身携带,不过……”稍微停顿,王隐客沉声说道:“不过臣查了户部员外郎郑崇质,他曾在家中说过,相王和郑氏定了婚约……”
“逆子!”武后猛然一声怒吼,右手用力一挥,桌案上的无数的奏章直接被扔在了地上,“哗”声一片。
“天后息怒!”王隐客一惊,赶紧跪下,沉沉的俯首在地,神色惶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武后咬着牙,恨恨的说道:“他这是将本宫看成了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他一句话也不和本宫讲就私自定下,本宫还是他的母后吗,皇帝还是他的父皇吗?”
武后的愤怒充斥在整个乾阳殿中。
王隐客后脊瞬间发凉,他已然明白,相王这件事情虽然看起来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但是却忽略了最大的问题。
天后。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相王娶相王妃,便是在口头上,也不能随意说说,更别说,还订立了婚约,要娶的,还是相王侧妃。
特别在现在这个时候,里面关乎着极大的朝野稳定。
皇后的权利被侵犯了。
甚至皇后作为母亲的权利,也一样被侵犯了。
李显娶郑氏女,不过是双方先私下有意,然后李显禀报皇帝和武后,皇帝和武后派人去沟通,然后订立婚约。
这才是正道。
但是李旦,他娶郑氏,不管是不是在李显娶郑氏女之后,但他丝毫没有禀奏,到现在都在这样,让武后感到了极大的冒犯。
不说是皇子,便是普通百姓娶亲,都有三书六礼无数步骤,讲究一个脸面,但李旦,现在却将这个脸面撕了下来。
脸面,谁的脸面,是皇室的脸面,同样也是武后的脸面。
“传旨,让太子和郑……”武后话说到一半,自己止住了,转口说道:“告诉太子,十九日的婚事办的大一些。”
“喏!”范云仙从一旁站出俯首领命。
“王卿。”武后冷静下来,沉声说道:“相王和郑家的婚事本宫不认,让郑家七娘,重病去了吧。”
“喏!”王隐客立刻拱手,神色凛然。
相王和郑家的婚事,皇室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
承认了,日后这类的事情会层出不穷,否认了,天下世家虽然不齿郑家,也同样不齿皇室。
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等郑氏七娘悄无声息的死去。
人没了,不管之前的婚约是真是假都不用在意。
武后抬头,恼火道:“还有,元卿现在在哪里,让他来见本宫,本宫给了他一夜的时间,他却什么都没有做成。”
“喏!”王隐客立刻拱手,然后转身离开。
武后侧身看向范云仙。
范云仙拱手,悄然退去。
……
“婉儿。”武后转身看向左侧,一身青色襦裙,面色清丽的上官婉儿肃然走出,福身道:“天后!”
“你说四郎这一次为何突然就不忍了呢?”武后满脸的不解。
上官婉儿躬身低头,谨慎点道:“婉儿不知。”
“让你说,你就说。”武后摆摆手,说道:“本宫只是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本来他们争一下礼部尚书,是陛下和本宫的意思,但到现在,似乎有些超出控制,本宫可不想看到他们兄弟真斗起来。”
“或许是有人挑唆。”上官婉儿小心的看向武后。
“谁?”武后没有迟疑,直接询问。
“天后曾经说过,一件事谁最得益,谁就有可能是幕后之人。”上官婉儿斟酌着语句,小心的思索着说道:“若是从眼下的局面来看,得益的最多的,是东宫。”
“东宫怒火之下,的确让群臣看到了东宫的威严,但仅此还不够。”武后摇摇头,说道:“东宫这一次最大的收获,便是三郎每日除了晨昏定省,每日去政事堂转一圈以外,其他的时间,全部用来服侍陛下,这一手的确高明,但算不上什么得益,不过是堵住了自己的漏洞罢了。”
“那么便是裴相。”上官婉儿稍微停顿,谨慎的说道:“东宫传出消息,太子虽然守政事堂,但却逐渐放开政务,至于以后,彭王建议拉拢裴相,薛相建议召回赵国公和彭城郡公,”
“嗯?”武后紧紧的皱眉,随即神色舒缓,摇摇头道:“左相不会看不出薛相的反对的,至于彭王要拉拢裴相,总需要付出什么,一会去打听一下。”
“喏!”上官婉儿微微躬身。
武后身体后仰,轻声道:“若是最后,东宫支持裴相,那么昨日的那一切,就是裴相在背后搞鬼了,还有相王府,他们之间应该也有勾连,不然昨日,裴相也不会在一开始支持豆卢钦望。”
上官婉儿微微躬身,点头应是。
若是从这个角度来看,裴炎的确得益最大,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能力来操控这一切。
武后摆摆手,说道:“先看一看,本宫总觉得一切还没有彻底尘埃落定,甚至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
“喏!”上官婉儿沉沉躬身。
一阵轻微的脚步在殿外响起,王隐客站在殿门前,轻声道:“天后,元舍人到了。”
“到了。”武后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殿门方向开口道:“到了就让他到大殿之前跪着吧,本宫今日不想见他。”
王隐客微微一愣,随即凛然拱手道:“喏!”
武后轻轻的敲敲桌案,今日已经有很多弹劾元万顷的奏章了。
她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对北门学士的弹劾了,但这一次,却是以元万顷为主,其他北门学士不过是受到波及罢了。
“真的是裴炎吗?”武后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
城西,郑氏庄园。
同安夫人崔氏坐在中堂,目光冷肃的看向一侧的管家:“不见,告诉他们,老身深感风寒,不得起身,让他们他日再来。”
“喏!”管家立刻拱手,然后转身离开。
自从昨日午后,来郑氏庄园拜访的人就一波又一波,崔氏一开始还接待了一些人,但后来察觉到这些人,总是有意无意的窥伺后院,崔氏便立刻装病,将所有人送走,然后概不见客。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不少人,打着探病的名义来求见她,崔氏不明其心,也就不愿见人。
侧过身,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放在崔氏的面前,已经被打开看过了。
这个时候,崔氏忍不住的再度打开,赫然就见信件上写着两个字。
就两个字:“忍耐。”
崔氏的呼吸不由得沉重起来,她转身看向侧畔问道:“相王那边情况如何了,有消息吗?”
郑玄安从后侧走出,拱手道:“元舍人传话过来,请母亲毁掉那封信,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那封信落入到太子之手,不然相王有危,我郑家也难以安宁。”
“毁了那封信,然后好让他们将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推到我郑家身上。”
崔氏一声冷笑,元万顷什么算盘,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传话回去,就说老身也不指望能见相王,只是希望相王明白,如今一切还远未到一切结束的时候,还需忍耐。”话音刚落,崔氏自己先愣住了,目光落在信件上,一时间她自己反而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是!”郑玄安立刻拱手,不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崔氏反应过来,问道:“还有何事?”
“去找裴相的人回来了,裴相不肯见我等。”郑玄安面色无奈的拱手。
裴炎是宰相,而且还是闻喜裴氏豪族,他们这些人,对方如果不想见他们,他们根本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该死的混蛋。”崔氏忍不住重重的拄了一下拐杖,咬牙说道:“别以为他这一次暗中算计他人看不出来,惹急了老身将他所有的事情全部抖出来。”
郑玄安小心的看向崔氏:“母亲,真的是裴相吗,刘相,彭王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或许是他们在算计也说不定。”
崔氏摇摇头,叹声说道:“左相明显不想太管,彭王原本还很信任三郎,他们根本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一个个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彭王为右卫大将军,这些事情太敏感,他不能做,盯他的人太多了。”
郑玄安忽然想起什么,上前一步,低声道:“母亲,彭王不会突然奉旨……”
崔氏猛地抬起头,深深的盯了郑玄安一眼,然后才低头说道:“我郑家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干,陛下如何会针对。”
“是!”郑玄安赶紧退后拱手。
崔氏摆摆手,说道:“算了,伱再去找几趟裴相,他不肯帮忙,我们也要将他拉下水。”
“喏!”郑玄安拱手,然后转身离开。
崔氏抬起头,面色沉重,突然,她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在一群仆役的跟随下,崔氏回到了后院,刚刚走进卧房,崔氏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卧房内的一切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异样,一切宁静,但仔细看,却能够发现有些地方,有一些轻微的被翻动的迹象。
崔氏的脸色沉了下来,但随即她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外面走去。
管家这个时候迎了上来:“太夫人。”
崔氏点点头,挥退其他人,看向管家问道:“老身记得你曾经汇报过,彭王府曾经采买了大量供品?”
“是,不过那是月初的事情了。”管家皱眉,看向崔氏道:“后来因为相王的事情,盯着彭王府的人就收了回来,王府去哪里祭祀就没有来得及查出来。”
“现在去查吧,老身想要见一见彭王,或许现在,只有和东宫和解,才是郑家唯一的出路。”崔氏说完,目光看向西院,那里正是郑七娘的小院。
崔氏的呼吸不由得沉重了下来,眯着眼睛,咬牙道:“相王,那件事,怕是不会承认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