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缠绵,夜色深沉。
刘瑾瑜行走在亭廊之间,前面侍女提着灯笼引路。
东院之内,打闹声已消。
刘瑾瑜走进卧房,就看到霞儿,昭儿,明儿,常儿,四个孩子已经躺在床榻熟睡,只有裴诗彤,一脸清醒的在看书。
刘瑾瑜目光扫过,霞儿,还有昭儿,眼皮之下,眼珠还在转动。
她一时感到有些好笑,家里的几个孩子,怕裴诗彤,还要超过她。
“彤娘,辛苦你了。”刘瑾瑜走到床榻前,捏了捏霞儿和昭儿的鼻子,两个小家伙悄悄的眨眨眼睛,随即又闭上。
“没事的,三姐,霞儿她们都很听话的。”裴诗彤脸色温和,但在眼底深处依旧闪烁着一丝清冷。
想到这里,刘瑾瑜心里一动,低声说道:“彤娘,让他们自己睡,三姐有点事情要问你?”
“好!”裴诗彤平静的放下书本,看了一眼四个孩子,然后跟着刘瑾瑜一起离开了书房,彤儿和昭儿立刻松了口气,但还是躺在床榻上乖乖睡觉。
……
书房之内,刘瑾瑜看着裴诗彤坐在身侧,低声将之前刘仁轨和她说的那些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没有一丝隐瞒。
最后,刘瑾瑜才问道:“彤娘,你觉得,若是有人要对吾家动手,会是什么人,会什么时候动手?”
裴诗彤诧异的看了刘瑾瑜一眼,直接问道:“三姐是否想问,是不是裴家在盯着夫君,然后准备动手?”
刘瑾瑜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歉意的点点头。
裴炎和李绚的关系,表面上是不紧张的,毕竟有裴诗彤在。
虽然说李绚帮助裴行俭在东宫立足,但裴炎为相,李绚也出了不少的力气。
但终究李绚帮了裴行俭,而那位裴炎的心胸着实有些不是那么宽宏。
尤其是做了宰相更是如此。
如果说有谁经常盯着李绚的一举一动,在武承嗣被发配之后,那么最有可能的,无非便是裴炎,还有北门学士。
而最令人担心的,便是裴炎和北门学士重新走在一起。
裴诗彤略微沉吟,说道:“其实家中的事情,他们是不和彤儿说的,尤其是十五叔的事情,更是不多,不过以彤儿看来,十五叔对夫君应该是有些不满,也会盯着他一些,但不会敢随意动手。”
“哦,为什么?”刘瑾瑜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裴炎裴十五竟然不敢轻动。
“因为他们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陷阱。”裴诗彤抬头,看向刘瑾瑜,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兴奋。
刘瑾瑜顿时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家夫君是什么人,战场上厮杀无数的猛将良帅,种种算计向来是一波接着一波,他如何会有那么明显的弱点让被人看到。
“贺季真,诸葛明辉等人,都是以状元,探花,或进士任职昌州,又非王爷私人举荐,只要他们自己不犯错,又有什么可怕,便是都水监之事,也是奉诏而行。”
裴诗彤看着刘瑾瑜,轻声说道:“三姐伱是关心则乱,你没有看到,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对吾家出手,那么夫君会异常凶狠的去反击,尤其是在这个特殊时候。”
特殊时候,现在这个特殊时候。
刘瑾瑜一句话直接脱口而出:“太子!”
皇帝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现在或许今日即位,或许明日即位,但都不会太远,而且每过一天,这种时候就越近。
李绚是李显的坚定支持者,有人攻击李绚,就是在攻击李显。
尤其是凭空捏造,刻意攻陷,更是容易引起整个东宫所有官员的反击。
贺知章,诸葛明辉这些人在昌州任职,本身甚至不是李绚推荐,而是吏部派遣。
至于其他县尉,县丞,主簿一类的人选,无非就是因为之前昌州初定,所以用了很多军方的人。
李绚是调任蕃州不假,但他也不能一下子就将昌州的亲信全部抽走,一个都不留的全部离开,昌州的政务还要不要处理了。
还有都水监,都水监何以求是李绚推荐的,今年又有洪涝,李绚调大批亲信帮助治水,这才是一名忠心朝堂的臣子该做之事。
如果以这些借口攻讦李绚,不说东宫,就是狄仁杰,陆元方,杨执柔等人都会不满,到时候谁倒霉还不好说。
“朝堂上的确可能如此,但这件事终究还是得陛下和天后决定。”刘瑾瑜说完,她自己的脸色已经不由微微一变。
“陛下胸怀天下,不会计较这些。”裴诗彤低头,轻声说道:“或许天后动手,才是夫君最愿意看到的吧。”
刘瑾瑜顿时瞪直了眼睛,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难道她家夫君是要引发天后和太子之争吗?还是在现在这个时候?
……
沉默许久,裴诗彤看向刘瑾瑜,认真开口道:“三姐问了那么多,现在能否让彤儿也问个问题?”
刘瑾瑜回神过来,点头道:“你问。”
“陛下。”裴诗彤深吸一口气,问道:“陛下的身体究竟怎样了?”
“你怎么关心这问题?”刘瑾瑜皱着眉头看向裴诗彤,如今这是整个天下最敏感的问题。
“天下人如今恐怕都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裴诗彤目光轻轻的看向刘瑾瑜。
刘瑾瑜轻吸一口气,低头沉吟的说道:“陛下的身体,眼下看起来是无碍的,如果恢复的顺利的话,或许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那若是恢复的不顺呢?”裴诗彤的话,如同一把长剑直接赐在刘瑾瑜心口。
刘瑾瑜沉默了下来。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的开口道:“起码能够拖延到陛下前往洛阳无碍。”
皇帝去了洛阳,霞儿从宫里彻底出来,至于去了洛阳之后,那就和他们无关了。
至于说嵩山炼丹的事情,起码还需要半年,暂时还威胁不到她们。
甚至如果说皇帝在那之前就没有了,对他们来讲,是绝对的好事。
悖逆的灵光在刘瑾瑜脑海中闪过,没有彻底消失,反而深深的扎根下来。
裴诗彤深深的看了刘瑾瑜一眼,然后说道:“对于世家而言,现在这个时候,皇帝的死活并不重要。”
刘瑾瑜惊讶的看着裴诗彤,“皇帝的死活”,这样的话他都能说出来。
裴诗彤脸色平静的可怕,她淡然的说道:“现在这时候,关键要看皇帝对整个天下还有多少掌控力。”
裴诗彤侧身,看向外面的黑暗夜色,轻声说道:“皇帝朝堂昏厥,说明他对自己的身体安危失去了掌控,当他还是重新掌控自身的时候,他就会忽略对天下的掌控。
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世家会放弃一切矛盾,集中全部力量和皇帝争夺天下权力。”
刘瑾瑜手放在了桌案上,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这种事情她从来没有听说过。
看着裴诗彤,刘瑾瑜顿时就明白,作为闻喜裴氏的核心,裴诗彤这些年所接触所思所想和她完全不在一个圈子。
哪怕她是当朝左相的孙女也是一样。
……
许久之后,刘瑾瑜才回过神,问道:“那么我们家呢?”
“夫君在蕃州,地位稳固,世家如果在蕃州和他争执,只有挨打的份;至于昌州,世家即便要动手,率先针对的也是燕国公;最后是长安,都水监。”
说到这里,裴诗彤冷笑:“现在已经夏日,暴雨随时会爆发,让他们抢他们也不敢,他们最多在地方,掠夺平民田地,在官场上,打压寒门官位,尽力夯实自己的地位,等到新皇即位,再想夺回来就难了。”
“就像陛下当年初即位一样。”刘瑾瑜已经彻底的反应了过来。
世家大族,实力最强的时候,要么是天下乱世,要么是皇权更迭。
当年李治永徽元年即位,永徽六年,李治废王皇后,到了显庆四年,皇帝登基整整满十年,才由许敬宗和李义府的构陷下,罢黜长孙无忌,流放黔州。
太宗皇帝何等英明,哪怕李治也不是非凡之辈,花了六年,李治才废了王皇后,花了十年,李治才废了长孙无忌。
而且还有武后的帮忙。
王皇后和长孙无忌背后世家力量的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要知道,他们在太宗朝时可没有这么强。
他们的崛起,也正是在贞观末年,永徽初年,先帝失权,当今初登基这段时间,恐怕勾连,侵蚀天下,才有了这般权利。
现在一切轮回,如今,李治病重,李显不能掌权,又是天下世家翻云覆雨的时候。
“从下往上,一点点侵蚀朝堂权利,皇帝越是病重,他们的手段就越凶险,甚至如果涉及到皇位之争,他们也是不介意让皇帝先走一步的。”
裴诗彤眼神冰冷,丝毫没有在意的,将这些世家大族的核心隐秘说给刘瑾瑜。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不就是玄武门的翻版吗?
要知道当年的玄武门之变,动手的可不仅仅只有先帝,废太子建成,齐王李元吉,同样在动作。
还有太宗皇帝晚年,太子承乾,齐王李佑,也是同样动作。
如今的相王李旦,还有太子李显,未必不会有人暗中唆使。
“越是到这个时候,就越危险。”刘瑾瑜看着裴诗彤,点点头道:“越是到这个时候,我们家就越不能动。”
“错!”裴诗彤直接摇头,说道:“越是到现在这个时候,吾家就越需要睁大眼睛,长安万年,河南洛阳,这两个人的县丞,县尉,主簿,司曹,捕头,吾家都有盯紧,谁被世家拉拢,谁被世家替代,这些都是关键,很多时候,这些人才是关键。”
刘瑾瑜略微犹豫,说道:“吾家在这些地方都有人。”
“他们的位置少不了要被人动。”裴诗彤十分肯定,所以她又说道:“以前的时候,长史在,很多事情交给他去外面处理,如今长史不在,很多事情,三姐就需要去麻烦阿舅啊,他如今任职左金吾卫中郎将,很多事情都能够插手。”
“好。”刘瑾瑜被裴诗彤彻底的说服,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动作需要小心一些,不要让别人发现我们的布置。”
裴诗彤摇摇头,说道:“被人发现是难免的,无非早晚而已,我们能的,就是在他们发现之前,做好重新安置。”
稍微停顿,裴诗彤郑重的看向刘瑾瑜,说道:“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废太子出宫,吾家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能去看他。”
刘瑾瑜轻轻点头:“有人要拿他做文章。”
“这,是必然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