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帝王首课,血溅五步

东宫内殿,李绚手持一册《宋书》,进入了明德殿。

殿中,李显已经正坐在桌几后,等着李绚授课。

“殿下!”李绚面色认真的拱手,将《宋书》放在桌几之上,然后沉声说道:“臣不日就要离开长安,今日是此番为殿下所授的最后一课,也是很重要的一课,甚至可以说是帝王之首课,请殿下铭记。”

李显顿时无比肃然起来,对着李绚躬身道:“请王叔教诲。”

李绚看向四周,冷声道:“今日之事,除一人记录以外,其他人立刻离开。”

殿中角落里站着的侍女,侍卫,还有一侧帷帐后面记录的录事,全部站起来看向李显。

“留下一人,其他人离开。”李显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摆手,让他们遵从李绚的命令。

李绚以往每一年离开长安之前,都会对他,对李贤,提出非常有用的建言。

李贤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敷衍,后来吃了大亏,才认真起来,一执行,立刻收到了极佳的效果。

李显也是一样,不过他听李绚的时候要更多一些。

李绚对着李显再度拱手,然后看着他问道:“殿下可曾听说过一句俗语,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之言。”

李显点头,说道:“秦时,秦王使人用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君之国。

安陵君以地受之于先王,拒之。

恐秦怒,使唐雎于秦国。

秦王怒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唐雎曰:专诸之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仓鹰击于殿上。故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所以拔剑而起,秦王色挠,长跪谢之。”

李绚笑笑,说道:“想必殿下现在应该已经猜到,臣今日要说什么了?”

李显缓缓低头,说道:“护卫之事,刺杀之事,君王自我之重。”

“答对一半。”李绚将手里的《宋书》翻开,指着折起的某一页说道:“殿下可知道刘义符吗?”

李显看了一眼,点点头,说道:“刘义符,宋武帝刘裕长子,宋永初三年即位,景平二年被废。”

李绚点点头,说道:“臣读史,读到此处最为诧异,刘义符一国之君,如何被臣子直入宫城,强行废立,宫中禁卫侍从,难道全都是死人吗?”

李显愣了,他真的愣了,他想到将来若是有一日,他继位为帝,有人直入宫门,闯入后宫,直接将他废立,他又该如何?

然而仅仅是想到那种场景,李显就感到一股凉气从后背升起,整个人面色苍白的可怕。

……

“回到先前。”李绚合上《宋书》,抬头看向李显,问道:“殿下觉得,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如何?”

“善,极善。”李显的脸上露出一丝冷厉。

“不错,殿下请看。”李绚一句话说完,李显下意识的抬头,下一刻,他就看到一只毛笔,如同剑一样的,朝他当兄刺来。

毛笔的白色兔毫,竖直的,甚至能够发出刃光。

下一刻,毛笔已经停在了他的咽喉之前。

但这一刻,李显却感到咽喉之上一阵冰冷。

低头一看,就看到一滴黑色的墨汁已经被溅到了他的咽喉之上。

“殿下,这就是血溅五步。”李绚缓缓的将毛笔收了回去,然后看向李显说道:“这便是殿下所该学的第一课,五步之内。”

“五步之内。”李显喃喃的低头,想要将咽喉上的墨汁擦掉,但他的手始终没动。

“殿下需要掌控五步之内的一切。”李绚看向了侧边的墙壁上挂着的长剑,然后放在李显身边,沉声说道:“这把剑,便是殿下掌控五步最大的凭依……当然,这把剑,可以是剑,可以是弓弩,也可以是人。”

“人?”李显猛然抬头,已经反应了过来。

李绚点点头,说道:“殿下需要挑选亲卫,挑选只听自己命令的亲卫,哪怕是殿下让他们来杀臣,他们也会毫无顾忌拔剑的那种。”

李显眼角不由得一抽,随即尴尬的强笑道:“孤如何会派人杀王叔。”

“这只是一个比喻,殿下心中可不要有这种想法才好,臣对殿下可是无比忠诚的。”李绚没好气的白了李显一眼。

李显讪讪的笑笑,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的确有这种想法。

“匹夫一怒,五步之内,尽在殿下掌握;做到这一步,殿下可以广而扩之,眼下这整间内殿,乃至于整个明德殿,甚至整个东宫,殿下完全掌握;等到将来……便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事情了。”李绚的声音轻的,只有李显能够听到。

李显的神色,顿时就变得幽微起来。

“记住,一点点的弄,从自己身边五步以内开始,然后到这座明德殿,然后到整个东宫。”李绚又压低声音,极轻的说道:“将来也是,自身身边五步,到整个大朝,再到整个皇宫,最后到整个天下。”

李显重重的点头,神色已经逐渐的变得凶狠起来。

李绚退后两步,然后看向李显说道:“如此,我们再来读这一篇刘义符传,宋景平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大臣檀道济领兵开路,徐羡之等人随后,进入皇宫,禁卫军被事先说服,没有阻拦。

刘义符还没起床,就被废黜,随后在文武百官叩拜辞行下,被送回故居太子宫。

随后,檀道济,徐羡之等人,拥立南豫州刺史,刘义隆为帝,是为宋文帝。”

……

李显默默的坐在那里,再度阅读刘义符传,字里行间全部都是血腥和残酷。

人心的勾心斗角,权势的贪婪肆虐,全部都看的清清楚楚。

许久之后,李显缓缓的抬头,神色复杂的说道:“王叔。”

李绚点头,说道:“看样子,殿下是看明白了。”

“是!”李显沉重的点头,看着李绚眼神复杂。

“很好。”李绚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说道:“殿下做事,目标虽是天下,但首先做从整座皇宫着手,因为朝中百官,每日都要进这座皇宫来理事,甚至进宫面圣……要对整座皇宫着手,殿下就需要从这座东宫入手,从明德殿入手,从自己五步之内入手。”

“培养亲信。”李显重重的点头。

“臣越矩,敢问殿下,殿下要用何人?”李绚拱手,沉沉躬身。

李显一愣,随即说道:“宗室子弟,或者,太子妃家人吧。”

“臣说句过分的话,太子妃的家人,遇到有事,听殿下的,还是听太子妃的;宗室子弟,他们也有父母妻儿,遇到事情听谁的。”李绚的目光微微上挑。

李显顿时就明白,李绚说的不是他们的父母,而是说的他的父母。

“王叔,何解?”李显再度拱手。

“殿下如今是太子,东宫有座善医院,平时由太子药藏郎卢照邻负责,在善医院的附近有座幼孤院……殿下若是有空,不妨去善医院走走。”李绚拱手,然后说道:“当年高祖建北门禁军,从太原义从中选贴身禁卫,便是此般道理。”

李显瞳孔瞬间放大,随即郑重的点头。

李绚继续开口说道:“另外,殿下此事,找好人之后,告诉陛下,人不需太多,四人便可,让苏良嗣在东宫训练,殿下旁观即可,日后身边五步之内,所有一切,尽在殿下掌握。”

李显顿时拳头紧握,嘴唇也紧紧的抿了起来。

“道经有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五步之内,殿宇之间,整座东宫,整个皇宫,整个天下。”李绚沉沉的躬身,然后庄重的说道:“如此尽在殿下掌握之中。”

李显忍不住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对着李绚拱手,说道:“如此,多谢王叔了。”

“殿下请坐。”李绚松了口气,然后说道:“今日授课,便到此为止,接下来,便是臣临走之前,一些事情,需要对殿下进行交代。”

“王叔请讲。”李显刚刚坐好,就抬头看向李绚。

李绚点头,说道:“首先,是善医院的事情,如今已经有了开头,卢照邻医圣弟子,坐镇没有问题,过的几月之后,可适当收治其他病患,比如风疾一类,陛下的病情若是能够好转,是天下最大的好情。”

李显如今已经学会听人的潜台词。

李绚话里说的,是皇帝的病情若是能够好转,是最大的好事。

言外之意,就是在说,皇帝的病情,恐怕就连好转都不容易,所以,他在这件事情上必须尽心。

“孤明白,多谢王叔指点。”李显再度拱手。

李绚继续说道:“今年,陛下难免要让殿下代理国政,萧规曹随便可。”

“是!”李显拱手。

“其他的便是看了。”李绚目光跳动,李显顿时肃然起来。

“草原战事,大军如何调动,军粮调配,何处运送多少,闻喜县公是天下最强的兵法大师,殿下但凡能看明白一二,以后便已经足够了。”

稍微停顿,李绚苦笑,说道:“殿下也可以拿臣的逻些道作为对比,何处调兵多少,用粮多少,殿下都可与闻喜县公对比,不过臣远不如闻喜县公便是。”

“三郎明白了。”李显认真的点头,说道:“王叔,逻些道?”

“哪怕没有大胜,也断不会有大败,臣之用兵,谨慎为先。”李绚身体站直,目光森然。

真正论及用兵,他虽然不如裴行俭洞察敏锐,老谋深算,但人心一道,裴行俭却不如他。

“如此,孤便放心了。”李显松了口气。

李绚躬身,看向桌案上的《宋书》说道:“殿下请继续,臣就先告退了。”

李显点点头,目光落在《宋书》之上。

他今日总算明白,史书之中,究竟记载了多少的阴谋诡谲,血腥残忍之事。

当年我就是从这里开始看懂史书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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