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三,雪花纷落。
苍鹰在天上高飞,飞入洛阳城中,飞入到玉龙苑中。
“吱呀”一声,东侧院落正堂的房门被打开,屋门上有轻雪落下。
一身红色锦衣的李绚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随后立刻轻轻关闭房门。
李绚抬眼,天色依旧阴沉,算算时间,还未到辰时正。
院落之外,李竹已经在无声等候,身上披了一层薄雪。
李绚轻吸一口冷气,面色平静的走出院子,然后转身朝后院书房走去。
李竹快步跟上,轻雪之上,脚步声无比清晰。
李绚打开书房,入目,一副金色盔甲被直接架在中央,光芒内敛沉稳。
一把丈八长槊竖立在侧,烛火闪烁,槊刃锋寒。
李绚迈步走到了木架之前,身后“吱呀”一声,房门关闭。
李竹走到李绚身后,将手里的密信送上。
李绚接过密信,打开看了一眼,密信中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浓重的黑点。
就是这么一个黑点,李绚不由得轻叹一声:“开始了。”
李竹快步走到一侧的烛火之前,提起上面竹笼,接过李绚递过来的密信,然后直接将它烧成灰烬。
李绚转过身,面向房门。
李竹快速的来到李绚身后,从架子上取下盔甲,帮助李绚套在身上。
随后将一件件盔甲部件,全部都装在李绚身上。
李绚看着前方,平静的开口:“传令下去,冬日雪大,让我们的人该收回来的收回来,收不回来的,就去四下的村庄去看看。
连日大雪,百姓家中怕是要有不少房屋倒塌,柴火亦有不足之处,略做统计,本王好交到东宫去。”
“喏!”李竹点头应命,等到将盔甲装好,他才退开了一边。
李绚神色肃穆起来,右手伸出,直接将长槊提在手中,然后迈步走出了房门。
雪依旧在下,似乎小了不少。
李绚抬头,天上阴云密布,看得出来,这雪怕是还有的下。
李绚脚步轻缓的走出了玉龙苑。
刘瑾瑜,裴诗彤,还有三个孩子,现在都在沉睡,都还没起。
冬日,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李绚也不想太打扰他们。
玉龙苑外,李绚翻身上马。
目光看了乐城县公府一眼,府门并没有打开,一片安静。
李绚调转马头,朝着坊门之处而去。
天后在昨日下达旨令,朝中六十以上老臣,可晚一个时辰入朝办公,便是宰相也是一样。
老臣们自然感激天后的体恤,同样也难得的休息一下。
出了坊门,对面的洛阳北市已经开门,哪怕大雪节气,也一样热闹。
街面上,哪怕雪落依旧,但洛阳县已经开始组织人手清扫街面。
洛阳城外或许人影断绝,但洛阳城内依旧脚步缤纷,一切依旧。
一队右卫骑兵从坊门外汇合李绚,护送他前往皇宫。
这些人全部都是家世在洛阳的贵家子弟,虽然没有入金吾卫,但能够成为右卫大将军亲卫,也是荣耀。
当然,这些人只是李绚在洛阳城内的时候,跟随他一起行事。
李绚真正的五百亲卫在洛阳城外,李绚行事真正用的人是他们。
……
骑马行在洛河之畔,看着飞雪飘落,李绚脸上的神色肃然起来。
同安太夫人崔氏死了,五姓七家之一的郑家当家人死了。
这从来就不是一件小事。
郑家哪怕如今自家身为刺史的子弟不多,但姻亲往来,无数利益勾连,绝对当得上天下顶级世家之一。
它的当家人死了,如果换做一般时候,绝对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但是崔氏却是死在了皇权夺嫡的余波当中,死的无声无息。
让人感到不忿的同时,也很有一些无可奈何。
然而终归是要有人承担别人的怨念,这个人不可能是已死的同安太夫人崔氏,那么便只能够是皇室。
第一个便是李旦,第二个是武后。
若是郑氏有足够能力调查,立刻就会知道郑七娘被下毒之事。
之后连带崔氏被斩草除根,也是能理解的事情,但能理解,并不意味着能够接受。
现在皇权强势,他们自然做不了多少,但一旦他日皇权衰弱,报复立刻就会涌来。
……
一朵雪花轻轻飘落在李绚鼻尖,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轻轻一吐,雪花已经从鼻尖飘起。
李绚抬头看向前方,宫墙已在眼前。
不知不觉间,李绚的脸上已经闪过一丝冷笑。
他相信,武后一定也想要杀掉崔氏,但是武后的手段,却是会做的悄无声息。
就是郑七娘中毒一样,同安太夫人崔氏也一定会“重病”而亡。
但是那样,就太便宜崔氏了,也太便宜武后了。
天下顶级世家之一,荥阳郑家的老祖宗死于非命,这样的事情所带来的动荡必将会延续到数年之后。
当然,那也是数年之后的事情了,而李绚要多,也是数年之后的事情。
山潮澎湃,一举涤荡。
洛河水声之中,天津桥已经出现在前方,李绚的神色收敛了起来。
一名名官员前往端门之下,端门已开,今日无朝,各人各赴衙门。
脚步匆匆。
李绚刚刚抵达端门之下,身后一个声音已经响起:“王叔!”
李绚诧异的回头,就看到李旦一身雪花的翻身下马。
李绚赶紧停步拱手:“见过殿下!殿下不是在嵩山吗,什么时候下山的?”
自从争礼部尚书失败之后,李旦就退去了嵩山,留下元万顷在京中处理后续。
“四郎也是昨日刚回来。”李旦笑笑,目光看向前方,温和的说道:“许久未见王叔了,一起走走?”
“敢不奉命!”李绚再度拱手。
……
越过端门,进入皇城,无数朝臣各赴本衙而去,繁忙的一日就要拉开开端。
走在宫道上,李旦一边看着这一切,一边有些无奈的开口:“此番之事,说到底,还是四郎有些贪心了,最终连累得元师傅,还有诸位师傅离京,都是四郎的过错。”
元万顷离京已是必然,只不过吏部还有些公文没有走完,但最多不过是十五之后,不会让他拖延到年底封禅之时。
至于相王府的其他人,大错找不到,小错却也是能够找到一二的。
哪怕是鸡蛋里挑骨头,东宫众人都挑出错来,然后动用各种关系,将这些人赶出洛阳。
当然,最多的不过三个月,少的甚至只有三五天。
但三五天内,整个洛阳没有任何相王府的势力,对东宫士气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提振。
李绚轻叹一声,说道:“有些事情,做了便是做了,稍微受点挫折,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说不定渡尽劫波更上层楼,最后相逢一笑。”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李旦有些惊诧的看向李绚,点头赞叹:“王叔果然心胸非凡,四郎这里受教了。”
李绚笑着摆摆手,说道:“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天下事,如何能够尽如人意。”
李旦略微沉默,点点头,然后说道:“王叔想必知道左司郎中的事情,不知道此事,东宫如何才能松上一手?”
李绚诧异的看向李旦,李旦竟然为了左司郎中窦思泰来求他,这可是稀奇事。
不过李绚瞬间就想通了这里面的缘由。
左司郎中本身就是诸司郎中之首,论及权势之盛,恐怕仅在诸部侍郎和诸寺少卿之下,这样的位置,相王府如何会舍弃。
另外,还有就是相王妃的缘故。
窦思泰出事,窦家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该找的,自然便是相王妃窦氏。
窦氏性情温柔,但也是如此,说上一两句的时候,也越是让人受不了。
正是因此,李旦才来到了皇宫。
但是,李旦和窦家的关系,也正是李绚对窦思泰这个左司郎中下手的真正原因。
窦家,陇西门阀之一。
太穆皇后窦氏,哪怕是和李绚没有血缘关系,李绚也需要称呼他一声祖母。
这样的家族,便是谁上台了,都很难清理,尤其他和李旦联姻之后,实际上已经是李旦最大的助力。
……
李绚随即无奈的笑笑,在承天门下站稳脚步,他对着李旦摇头道:“殿下,不是臣这里不帮忙,实在是这件事情,是苏司马在负责,臣如今的职司,开口建议一两句或许还行,但若是真插手进去,就犯忌讳了。”
李旦脸色顿时肃然起来。
他知道,李绚说的没错,这次事情,李绚的确没有怎么插手,甚至就连弹劾的奏章都没有上过一份。
身为右卫大将军,李绚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是在右卫官衙坐守,东宫去的次数都不多,更别说是管其他的事情。
但是李旦也知道,李绚绝对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无害。
在李旦的眼里,李绚绝对是整个天下最顶级的谋士。
没看到元万顷都在他的手上吃了大亏。
略微沉吟,李旦开口道:“王叔历年离京的时候,都对皇兄有所教诲,今日,不知道王叔能不能对四郎也有所教诲?”
站在承天门下,李绚侧身看了乾元殿的方向一眼,然后才轻声道:“殿下,依臣如今来看,如今之事,到眼下恰好刚刚妥当,殿下不管是要做什么,还请继续就好。”
李旦眨眨眼睛,他有些没有听明白李绚华丽的意思。
李绚笑笑,拱手道:“殿下,如此臣便告退了,时间不早,臣上值去了。”
李旦回过神来,看着李绚道:“王叔慢走!”
李绚点点头,转过身,朝着右卫官衙的方向而去。
李旦在李绚的背后一直看着他,一直到他彻底消失,转身看向承天门的时候,李旦在顿时明白了过来。
如今这个时候,真正想要让他们兄弟二人斗起来的,是他们的母后。
或许,还有父皇。
转过身,李旦没有丝毫犹豫的,便朝东宫而去。
(本章完)